鍾文秀剛剛都沒反應過來,再迴神,目光落在了女兒的手上。


    薑嬋音後知後覺,連忙鬆開手,臉都紅了。


    鍾文秀佯裝不知,和善地笑著看過去。


    她知道,這些年孟尋洲為了給妹妹治病,幾乎將攢的所有錢都用在了找醫生上。


    什麽鎮醫院,村醫院,老中醫,甚至走街串巷的赤腳醫生……能找的他幾乎都找過了。


    這麽多年打聽下來,也欠下了不少人情。


    其中就包括她家。


    這樣的人,之所以剛剛不接受,除了對薑晚吟的年齡存疑以外,隻怕也是不願麻煩她們。


    隻是他故作冷漠,沒有表現出來。


    鍾文秀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


    “小孟,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之前你救過我們家嬋音,這次就當是迴報。”


    孟尋洲頓了頓,沉默地點了點頭。


    進到屋裏,昏暗一片。


    腐朽的木桌看得出年頭長了,原本的紅木漆脫落的隻剩了一點。


    邊緣破碎之下,桌子形狀都模糊了。


    薑晚吟眯了眯眼,隱約能分辨得出這是一張方桌。


    桌子上,隻有一盞煤油燈在發著幽暗的光。


    大概是閉窗太久,煤油燈的氣味,混著黃泥牆的土腥味、陳舊木梁味,實在不好聞。


    薑晚吟來不及細看,將藥盒子往桌上一放,就朝床的方向看去。


    準確地說,這不是床,而是一個小土炕,正對著屋裏唯一的兩扇窗。


    窗子被報紙糊著,風一吹,發出“吱呀”輕響。


    薑晚吟走過去,瞬間感覺到微涼的夜風穿過窗戶縫隙,撲在自己身上。


    孟尋洲皺了皺眉,大步上前,彎腰撿起地上擰成條狀的報紙,堵住窗戶的縫隙。


    但即便這樣,這樣四處漏風的門和窗戶內,依舊沒有暖意。


    薑晚吟皺著眉打量一圈,目光又落在炕上。


    來的時候薑嬋音說過,孟溪今年十四歲。


    但常年生病又瘦弱,眼前的她,看上去不過尋常小孩十一二歲的模樣。


    那小小的身軀正難受地蜷成一團,蓋著年頭不短的被子,身下隻有薄薄的一層破床單和草墊,連棉褥子都沒有。


    薑晚吟看得心一揪一揪地疼。


    她連忙蹲下來,先給小姑姑把脈。


    指尖剛觸到她的皮膚,薑晚吟的眉頭就又皺緊了幾分。


    好燙。


    這是發高燒了?


    薑晚吟連忙加快動作,一邊把脈,一邊詢問小姑姑的感覺。


    孟溪有氣無力地迴應幾句,聲音十分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哭腔。


    大概也是沒辦法了,孟溪攥住薑晚吟的手指。


    “姐姐,你是醫生嗎?”


    “我……我渾身好熱好難受,嗓子裏像是卡著刀片,又渴又喝不下水,鼻子也是堵的……”


    她越說越委屈,流著淚:“以前從來沒這麽嚴重過,現在連覺都睡不著了……姐姐,我是不是快死了?”


    薑晚吟更心疼了,攥住小姑姑的手,柔聲安慰。


    “你隻是發燒,才會難受得睡不著覺。”


    “你放心,我在這兒,你不會有事的。”


    說完,薑晚吟迅速走到桌邊把藥盒拎過去。


    她快速從裏麵翻出一張退燒貼,極其熟練地撕掉包裝,給孟溪貼上。


    孟溪燒得太嚴重了,必須緊急降熱。


    薑嬋音看出薑晚吟意圖,連忙問。


    “我這裏有些退燒藥,用得上嗎?”


    薑晚吟接過玻璃藥瓶看了一眼。


    “不行,這個退燒太慢了。”


    並且副作用也大。


    薑晚吟一刻不停,又從箱子裏翻出一瓶退燒藥。


    後世的退燒藥,通過反複的試驗和改良,效果更好更平和。


    薑晚吟一邊將藥片往外倒,一邊看向孟尋洲。


    “水!”


    孟尋洲原本也看得愣了,此刻迅速迴過神,連忙從茶壺裏倒了杯水遞過來,又扶起妹妹。


    “孟溪,把這兩顆藥吃下去,很快身上就不燙了。”


    薑晚吟輕聲哄著,將藥混著水給小姑姑服下。


    而後她又利落地拿出自己的銀針,抽出一根,擼開孟溪的袖口就要落針。


    看給妹妹了這麽多年醫生,針灸對孟尋洲來說也不陌生。


    隻是他剛剛以為薑晚吟是個西醫,猛然間又看見她拿出中醫的銀針,剛按捺下去的疑惑又浮了上來。


    孟尋洲一把抓住薑晚吟的手,不確定地問:


    “你到底是中醫還是西醫?”


    “中醫我是聽說過的,年紀越大的醫生用針越老練。”


    “你這麽年輕,才剛學幾年,就敢在我妹妹身上用?”


    薑晚吟急得眉毛都皺成了一團,卻怎麽也掙脫不開。


    她咬牙跺了跺腳。


    “她情況這麽嚴重,繼續高燒下去,不是燒壞腦子,也有很大風險會在睡夢裏鼻塞窒息。”


    “你是不想你妹妹活了嗎?”


    孟尋洲頓住。


    他也是聽說過的,隔壁村的那個二傻子,就是因為小時候發燒太嚴重,沒及時得到救治,整個人才給燒傻的。


    可是這個小姑娘……


    孟尋洲略一遲疑,薑晚吟立刻甩開他的手。


    她做了個深唿吸,凝神落針。


    那手法,格外老練,又穩又準。


    光看手法,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行醫多年的老中醫。


    片刻後,薑晚吟起針,又伸手按了按孟溪耳後的穴位。


    “你現在再用力喘一下氣試試。”


    孟溪吃完了藥,也恢複了些精神。


    她按照薑晚吟說的,深唿吸一口。


    忽然,鼻腔奇跡般地通了。


    空氣順暢無阻地鑽入鼻腔的那一刻,小姑娘淚痕未幹的臉上,浮現驚喜笑意。


    “哥哥,我能順暢地喘氣了!”


    孟尋洲聽得微愣。


    不過是紮了幾針,這麽神奇?


    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孟溪高興地看看哥哥,又握住薑晚吟的手,滿臉真誠。


    “姐姐,謝謝你。”


    “姐姐”這個稱唿,排在她叫自家親爸那句“哥哥”後麵,讓薑晚吟嗆了一下。


    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格外心虛。


    這輩分亂的……她不會挨雷劈吧?


    孟溪猶豫了一下:“姐姐,你別和我哥哥計較,他就是擔心我,太著急了,不是針對你。”


    薑晚吟聞言扭頭看了一眼站在床邊的孟尋洲。


    “沒事。”


    當然沒事了,看在他是她爸的份上,她就暫時原諒他了。


    如果有下次,她就不會再是這樣的態度了。


    就算她再憧憬著跟爸爸相認見麵,她也會讓他知道,惹到了她——


    就等於沒惹。


    她會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嚇死她爸!


    聽薑晚吟這麽大度,又看了看明顯恢複了些活力的妹妹,孟尋洲也有些羞愧。


    他張口:“這位……”


    男人嗓音忽然頓住。


    他還不知道這小姑娘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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