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侍立在沈青禾背後的年輕人,聞言嗤笑,低聲道:“那隻能說明,你們請的都是廢物。”


    沈瓊一撩眼皮,發現說話的是那六個隨扈之一,喉頭蠢動一下,忍了這口氣,接著道:“不過,那妖物劫持了龐小姐,逃進屍胡山,而後再也沒迴鎮上犯案。”


    沈青禾沉吟著道:“這麽說,它現下就在屍胡山中?”


    沈瓊點頭:“不錯。”接著道:“龐家已經灑下人去搜山,但是,沒有一個能找到龐小姐的下落,聽說反而給那妖物殺得七零八落,十人九不迴。”


    方才出聲的青年突然一閃身,轉到沈青禾麵前,沉聲道:“公子,我願立刻前往屍胡山,三日內,必定提那妖物首級來見您。”


    他看起來二十出頭,個子不高,但猿臂蜂腰,身形彪悍,五官長得頗為俊俏,隻是因為常年在外奔波,皮膚曬得黝黑,一看就是個精悍人物。


    沈青禾看著他,思索片刻,道:“甘六,此事疑點頗多,不急著動手,你是我的左膀右臂,若不謹慎,稍有閃失,豈不叫我痛心?”


    沈瓊跟著小聲勸:“不錯,山中危險,這位小哥還是休息兩日,待養足精氣神,做好準備,再進山不遲。”


    被喚作甘六的青年朗聲大笑,陡地笑聲一收,道:“我若連這小小的鹿妖也收拾不了,才真是對不住公子的賞識!”


    他輕蔑的瞥了眼沈瓊的方向,道:“正因疑點頗多,才需要有人一探究竟,公子放心,六子快去快迴,便不能殺那畜生,也能探出它的實底!”


    沈瓊沒有理由再做阻攔。


    他抬了抬手,甘六立時靠近,俯身去聽。


    幾句耳語後,甘六又朝他一拜,轉身出了府宅,直奔屍胡山而去。


    沈青禾身後的幾人,神色各異——以他們的本事,竟誰也沒聽清楚二公子究竟說了什麽。


    這當然是因為,沈青禾用了些特殊手段。


    在別人的地盤上,小心一些總沒有錯,可是,那沈瓊看起來就是草包一個,有必要這樣戒備麽?


    魏普生的臉色有些難看,葛無香耷拉著腦袋,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白一直在笑,不出聲,隻是看起來很自在,很開心,他的站位距離沈青禾最近,他有沒有聽見什麽?


    可誰也不會去問他。


    從外邊看去,屍胡山已經很大。


    雖然沒有連綿的山脈,但要峰有峰,要嶺有嶺。


    一進入其中,仿佛是走入另一個世界。


    她登過北方最高的加洛山,也去過南邊最以深廣聞的哀陵山群,每一次,都給她一些留下刻骨銘心的記憶。


    她獨自進出大山,不僅要在其中活下去,還得搜尋妖物下落,也時刻謹防著被妖物偷襲。


    在這種地方活動,有時候,捉妖隻不過是個順帶手的事,已經不算難題——難的是,捉妖之後,怎麽出山?


    這才是最要命、最刺激的步驟。


    有一次,她被困在丹穴山中,那是個群妖聚集的所在,她為了抓住一隻咬死無數家畜牛羊的狸妖,深入其中,用三天時間逮到它,又用七天,甩脫妖群的追蹤。


    但麻煩的是,這之後她就迷了路,一個人拎著肥碩的狸妖,在深山轉了兩個月,才找到出去的方向。


    丹穴山是遠近聞名的妖山,幾乎沒有大型動物會在其中出沒,連隻兔子、地鼠也找不到。


    等出山時,她看起來就像個風幹得不夠徹底的活屍,手裏拎著皮包骨頭的狸妖,倆個都硬生生餓得脫了相——狸妖更慘一些,是連餓帶嚇,它真怕這女人哪一次沒找到吃食,就給它生嚼了。


    有那麽一段時日,一人一妖連著十來頓,都隻找到些野果和昆蟲充饑,狸妖覺得她望過來的目光中飽含食欲,隱隱泛綠。


    它聽見這個可怕的女人小聲念叨:“它罪不至死……罪不至死。”


    狸妖真覺得自己很快就能見到老祖奶。


    每當迴想起那段經曆,戚紅藥就難免對深山產生一種抗拒感。


    從那次以後,她一旦確認目標的蹤跡,出手就極快、極準——拚著幾天不眠不休,也得在有人煙的地方把妖物擒住。


    她是真怕在追到山裏,再來那麽一遭。


    可是,人這一生,總難免有幾次:怕什麽就來什麽。


    現在她已在山中。


    從外觀來看,屍胡山總算沒有那麽大,至少看得清邊際在哪。


    山上的霧,也要比山腳下淡許多,至此,戚紅藥覺得還好。


    隻是這樣大的一座山,該往哪個方向找?


    她決定,先去高處——登高望遠,看得夠多,才有足夠的信息,才有得選。


    山裏很安靜。


    雖然有蟲鳴、鳥叫、偶爾自遠處傳來一兩聲野獸的唿嗥,但是沒有人的動靜。


    這讓她緊繃的神經鬆緩了一些。


    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一唿一吸間,鼻腔裏充斥著淡淡微甜的花香,苔蘚濕潤的氣息、木頭特有的樹脂味兒、以及一點腥氣。


    一開始,戚紅藥以為,那是泥土特有的腥氣,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麽土地會散發這種味道,但她卻很喜歡去嗅。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真是投錯了胎。


    她應該是懸崖峭壁上,狂風中一個顫巍巍鳥窩裏的一顆鳥蛋;


    又或者,在遠離人煙的某一汪湖水中,做條以水藻為生的小魚;


    再不濟——她視線放低,往腳邊一掃,那裏有幾朵紮堆生長的蘑菇,肥敦敦灰撲撲,靠底下的部分,不知被什麽動物啃缺個口子。


    做蘑菇是不是也挺好?


    偏偏她是個人。


    她走過去,又迴頭看了一眼。


    但話說迴來,有動物吃它,是不是證明這東西無毒?


    大約是之前兩次進山的經曆太慘痛,給她留下了一些不可磨滅的記憶,養成一點兒無傷大雅的小習慣——見到森林裏能吃的東西,就有啃上一口的衝動。


    她蹲下來,仔細看看,挑出一朵長得最高,比較肥實的,擷下來,放在鼻端嗅嗅——


    嗯?


    拿遠一點兒,再嗅嗅。


    腥氣。


    她停住動作,舉起這朵蘑菇,細細打量上麵那一點紅。


    人血,多麽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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