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海風中彌漫開腥甜的血氣。


    “小殿下…你很勇敢,保護自己所愛之人的樣子真美,我…好像愛上你了……”皇淩夜唇角笑意上揚,毫不在意自己血液汩汩流出,染透了衣衫,拽過淩卓,將她抱進懷裏,低頭吻上她的唇,這才發覺她滿臉是淚。


    眼看此景,鳳雲鶴心中憤怒翻湧,攥緊手指,指甲嵌進肉裏,血順著掌心滴落,皇淩夜心中的那份悲喜交加,與忽然間加深的情感同樣傳給了他。


    眼看淩卓被他擁吻,那張與自己一般無二的麵容饒是他自己也有幾分遲疑,但他不想麵對皇淩夜的真實身份,不想追究他是否與自己有著難以言說的關係。


    皇淩夜仗著自己內力深厚,對自己現狀並不太在乎,對淩卓溫柔繾綣的親吻,縱使沒有任何迴應,縱使淩卓手中還握著匕首,隨時可以再刺向他的要害,他都不在乎,隻想在此時對她留戀幾分。


    混雜著鳳雲鶴的感情,也混雜著這些日子對她總是若有似無的心動,在人生最後時刻放縱自己。


    淩卓渾身依舊在發抖,她殺人了,手上的觸感告訴她,提醒她,眼前這個對她肆意索取的人即將死在她手裏,這是她第一次親手將匕首刺進了別人胸膛,大腦有些迴不過神來,微微瞪著的眼睛對視上他的眸子,嘴唇上傳來的觸感,讓她有一絲困惑自己是不是殺了鳳雲鶴…


    但皇淩夜的氣息霸道又冷冽,不是溫潤如玉的雲鶴,淩卓很快清醒過來,用手抵住皇淩夜的胸口想推開他的桎梏,蒼白的指尖觸及被血浸濕的衣衫,怕他疼痛一般瞬間後撤沒有用力。


    皇淩夜鬆開淩卓,因為失血而蒼白的麵容上露出笑容:“你做到了,一旦親手殺了第一個人,後麵就會容易多了,我是你殺的第一個人,你此生都會記著我…”


    他說著身子有些無力的癱軟下去,淩卓驟然一驚下意識在他倒地前接住他,就勢被重力壓的跪坐在地上,看著懷中的皇淩夜有些迴不過神,看著自己滿手的血,語氣顫抖:“你要死了…”


    皇淩夜低沉的笑了幾聲,肺腑被她的刀刃貫穿,猛咳幾聲,嘴角溢出鮮血,扯動胸口的傷口力氣逐漸消失:“是啊,小殿下……我要死了,你答應過不殺暗部的黎曼,不許食言…”


    淩卓咬住嘴唇,點了點頭。


    見她克製住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終是不堪重負的滾落。


    皇淩夜努力抬手去擦,手至半空卻無力垂下:“殺都殺了,還哭什麽…”


    “不知道…我隻是忍不住而已…”淩卓再也控製不住的抽泣,她自覺不是為了罪孽深重的皇淩夜,她是為自己,為終於被鮮血染紅了雙手的自己。


    被這個世界拖進了生存規則的自己……


    皇淩夜覺得眼皮很重,很困倦,仿佛看見了一些久違再見的人,低喃:“母妃…紀先生…”


    “皇淩夜,別死。”淩卓低聲抽泣,若他不死,自己是否可以還是那個手上沒有人命的淩卓……


    皇淩夜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這個世界一點也不好玩,我想去你的世界…看看……”


    他緩緩閉上眼眸,身上逐漸沒了生氣…


    淩卓呆坐在原地,懷中的皇淩夜身體癱軟下去,已經不會再醒過來,這些日子的顛沛流離和屈辱折磨隨著他離去似乎逐漸開始淡化。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鳳雲鶴帶離了現場,隻是迴頭看著暗衛抬著皇淩夜的屍體一步步遠離。


    等被鳳雲鶴護著到了赫瀾閣,淩卓依舊有些困惑和迷茫,這一個月的遭遇是否是大夢一場。


    “阿卓,你看看我。不要這樣…”鳳雲鶴哀傷的執起淩卓的手覆在自己臉頰上。


    淩卓看著鳳雲鶴的麵容,與皇淩夜一般無二,沒有戾氣,滿是溫柔和愛憐。


    “雲鶴。”淩卓終是撲進他懷中,哭出聲:“我殺人了…”


    “別怕,阿卓別怕。”鳳雲鶴緊緊抱住淩卓,她熟悉的氣息讓他的心終於落迴原處。


    可淩卓渾身在抑製不住的顫抖:“雲鶴,他是你哥哥,你一母同胞的哥哥啊…”


    鳳雲鶴身形一僵,一切如他所料…


    自從皇淩夜冒充他那次起,他就開始懷疑,但自己母親早逝,根本無從查問,如今在淩卓口中得到證實,佐證了他所有的感知感念。


    “阿卓,不管他身世如何,他一直為是北境謀劃抉擇,是逆黨,如今你親手殺了他,不止是適時做了對的選擇,更是報了任輕風以及慘死的將領和兵士的仇。阿卓你是女帝,不要被殺戮所迷惑心智。你做的沒有錯!”鳳雲鶴與一直是仇敵的皇淩夜沒有太多痛惜之情,支起淩卓雙肩,認真看著她說。


    淩卓看著近在咫尺的鳳雲鶴,他與皇淩夜的麵容似是逐漸重合,那般相像的兩個人,卻性情一絲一毫都不一樣。


    “雲鶴,我知他殺戮成性,還屠村殘殺百姓,他死罪有應得,我…我隻是隻是心裏難受的厲害…親手殺人,真的…真的太難受了…”淩卓似乎還能感受到手上的黏膩,低頭看著手指似乎還能看到掌紋中殘留著血。


    鳳雲鶴擁她入懷,輕撫後背:“別怕,我在…別怕……”


    淩卓哭累了沉沉睡過去,鳳雲鶴將她攔腰抱起,走向內院主廂房,進門後徑直走進寢室,將她放在床上,看著她滿身血汙,便打了水,親自為她擦洗換了衣袍。


    待觸及她腰間的宮鈴時,鳳雲鶴手指一顫,那宮鈴竟似有感應一般一道金色的流光順著他修長的手指蜿蜒向上,在鳳雲鶴蹙眉時,流光消散,宮鈴被他拿在手中解了下來,放在一旁。


    待為淩卓換完衣袍,又將宮鈴放在她枕邊,怕是她所珍惜之物未敢替她做主。


    待收拾好一切,鳳雲鶴走出廂房,特意手書一封,著人遞給賀東陽上呈帝王,稟報淩卓尋迴時的經過。


    “參見閣主。”一人急匆匆自外院趕來,剛進門便隨手一禮,而後便問:“見到那紀坊了?”


    鳳雲鶴負手而立,背對著門正在想著帝王收到信後會不會立刻著人帶淩卓迴去,聽見來人問話,便淡淡嗯了一聲。


    “人呢?”來人追問。


    “殺了。”鳳雲鶴漫不經心的答。


    “啊?殺了?他手上還有刺殺夙侯的懸賞令呀。他不做,誰去?!”來人驚愕的瞪大眼睛。


    那可是夙侯,這天下首屈一指的戰神,這高額懸賞令在榜上掛了半年,終於有個叫紀坊的新進高手接了,怎麽坊主說去見見紀坊,就把人給殺了?!


    鳳雲鶴迴身看著他,這是他赫瀾閣的掌令薛厲,平日裏外表最是放蕩不羈,流連花叢,恨不得夜夜宿在青樓,但內裏卻是個情報高手,癡情種子,隻喜歡他那小師妹,隻可惜小師妹早已嫁做人婦,兒女都會打醬油。


    今日薛厲也是聽聞坊主去見紀坊這才來有此一問。


    紀坊就是皇淩夜,隻是涉及朝中秘辛,赫瀾閣內的江湖之人沒必要知道這些。


    與鳳雲鶴一同去追捕紀坊的都是鳳雲鶴自己的貼身暗衛,是鳳家人,最是嘴嚴。


    所以聽見薛厲的問話,鳳雲鶴淡淡的說:“夙侯的懸賞令是他自己發的,所以紀坊死了也沒關係。”


    夙歌發布懸賞令,就是在吊皇淩夜,這是他與鳳雲鶴達成的共識。紀坊的名字在江湖排行榜上一路上升,接取的任務也多與朝堂官員有關,因此他們二人猜測會是皇淩夜,才故意下了懸賞令,如今皇淩夜已死,這懸賞令自然也就沒必要了。


    薛厲不明其中就裏,隻能努力分析新晉的侯爺為什麽想不開自己給自己發懸賞令。最終得了個結論,就是夙侯北境一戰後再無敵手,太閑了。


    因此,某個太閑的侯爺在千裏迢迢之外打了個噴嚏,攏起身上的狐裘,在庭院中望著盛都的方向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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