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放下手中茶盞,夙歌忙收斂了自己神思,頷首聽訓。


    今日在地坤院與人打架,到底逃不過左相眼睛。


    “聽聞天和院乃是鳳家的地盤,今日與你起爭執的是鳳家三房的小兒子。咱們自是不怕他鳳家,但在學坊,鳳家在此進學的子弟還是不少,你勢單力薄,不要與其正麵起衝突。”左相捋了捋下巴上的白胡須,對自己最疼愛的孫兒教誨。


    “歌兒明白,但鳳家太過狂妄,在第一次去天和院上課時便給了歌兒與新晉學子們一個下馬威,當時歌兒不想暴露實力便忍過了。今日他們點名了來找我,歌兒氣不過才動了手。”夙歌恭敬一禮迴道。


    “哎,”左相擺手:“你莫要隱瞞,是那賀家小子先動的手,你才跟上去的。”


    頓了一頓左相又開口:“賀家那小子身份來曆想必你也清楚,其來曆複雜不入流,你與之結交還需謹慎,莫要因其亂了心性。你乃是夙家嫡長孫,那鳳家再狂妄也不敢對你怎樣,不要摻合到這些俗事中去。”


    夙歌垂下眼眸,默不作聲。


    左相看自家孫兒沉穩的模樣,想著也不好打擊他,便話題一轉:“老夫聽聞暗衛密報你曾遇見精怪?到底是怎麽迴事?你細細說來。”


    夙歌心思急轉,如果祖父知道精怪是衝著程容琳而來,那麽很快便會察覺是神女出宮,那麽阿卓身份暴露屆時隻能迫於壓力迴宮。


    夙歌自是不願淩卓失去歡笑的神色,被關在宮裏被供起來。


    於是講了自己與程容琳進入山林後發現精怪害人,後被賀東陽所救,特意將真相和前後時間混淆。


    果然左相不疑有它,認為精怪乃是偶然遇見,便沒有再追究。


    夙歌鬆了口氣。


    左相又安排囑咐了些日常之事,最後才說到:“你父親母親也托了祖父給你帶了些吃食和衣物。你且好生收下。”


    他說著,身旁的隨侍便將包裹雙手呈給夙歌。


    夙歌垂眸看了一眼,沒接。那對表麵上的父母,他心裏從沒承認過。


    左相看他神色冷淡,便長歎一聲,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不勉強你。在學坊好好照顧自己。去吧。”


    夙歌躬身一禮,方後退幾步轉身離去。


    待他身影消失在門外,左相似歎似惋:“這孩子的性子,真是外冷內熱,倔強的很。”


    像極了他戰死在沙場的父親……


    淩卓迴到隊列時,明月與舞明霞立刻湊過來,上下看搜尋著:“牌子呢?”


    “什麽?”淩卓沒迴過神。


    兩人急了:“我們都拿到帝師院的牌子了,你的呢?”


    淩卓這才迴過神來,她就說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原來是和哥哥聊的起勁。把最重要的給忘了。


    好在這時一名內侍匆匆趕來,雙手奉上帝師院的金色牌子:“姑娘走的匆忙,忘了拿牌子。陛下特意讓老奴送過來。”


    淩卓接了過來:“多謝。”


    內侍微微頷首便離開。


    明月與舞明霞二人這才鬆了口氣,三人又是說笑一番,看見淩卓還抱了個包裹,淩卓推說其哥哥托了陛下帶給她的,紛紛稱羨程大人在陛下跟前可真是得寵。


    賀東陽看著幾人都已經進帝師院,心裏不免忐忑起來,沒來得及與淩卓說話,便隨著隊列進了大殿。


    大殿中沉寂無聲,上首的帝王微微有些倦乏,斜倚在上座,翻閱著手中的卷籍,無聲的威壓彌漫在殿中,令人大氣不敢出。


    隨著內侍將下方學子的來曆祖籍一一報出,待念到賀東陽時,皇伊賢指尖略頓,垂著眸子看著卷籍上寫著的信息。


    審核問話了數人後,最後留下了賀東陽。


    皇伊賢收起了書卷,起身走下了高階,打量著賀東陽,見這少年雖然年紀不大,卻身高已至自己肩頭,修長的身材,麵容俊朗帶著些不羈的犀利。


    淩卓利用邱楚人,以力打力對付賀之舟一事,經過聖佑轉述時,他還奇怪怎麽淩卓卷入了賀家之事。


    如今見了賀東陽,皇伊賢倒是好好審視了一番,揣度莫非是淩卓看上了這小子?


    念及此處皇伊賢心裏卻是極其滿意,這小子不過是個頭高一點,論樣貌不過中等之姿,才智更遠比不上自小長在世家大族的夙歌鳳雲鶴等人。


    配自己打小嬌養的妹妹可真的是差遠了。就算夙歌和鳳雲鶴,他都看不在眼裏,更何況是賀家這小子。


    不如想辦法殺了?心念一動,神色間難免多了幾分殺意。令賀東陽渾身戰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但念及淩卓若是知道了肯定不願意,若是再起了齟齬,不值當的。


    皇伊賢便暗自歎息,寶貝妹妹惹不起,大不了以後把這賀東陽納進宮,給阿卓當個侍臣勉強應付一下。


    “朕聽聞,今日地坤院有人鬥毆。”皇伊賢低沉的聲音響起,無喜無悲,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


    賀東陽渾身一抖,這點小事,陛下已經知道了。莫非此事讓陛下覺得被冒犯了?


    賀東陽立刻跪了下去,匍匐在地不敢作聲。


    皇伊賢斜睨了四下的侍從,內侍們紛紛退下。


    “一棵大樹,確實需要無數的枝丫,但做事衝動,貿然出頭的那支是最容易第一個被修剪掉的。”皇伊賢負手而立,緩緩走到窗前,隔著窗扇的縫隙,一眼便看見自己的阿卓正滿臉陽光的和好友們有說有笑。


    他微微有些羨慕,最美好的年紀,最快和的時候,皇伊賢微微眯起眼睛,聖佑說得對,阿卓不應該隻屬於皇宮,隻有足夠的曆練,才能成長。


    但這條路上,誰和她一路同行,自己得為她把關才行。


    而跪在地上的賀東陽此時心頭巨震,自己與神女私下所說的,帝王竟然全部知道。


    他止不住的渾身微顫。


    “一棵大樹上最茁壯最有用的那枝樹幹,必然需要沉穩有頭腦能為主幹遮風擋雨。朝廷也是如此,有野心有抱負不算壞事,但如果隻是為了一己私欲,為向上爬不擇手段,不顧民生多艱,那麽必然會摔得很慘。朕希望你的目標是做個為百姓著想的忠臣良將。而不是一個貪圖權勢的佞臣。”皇伊賢看著少年的背影,語氣淡然的敲打。


    這孩子本性不壞,但其自幼的經曆,若是少了引導,極易偏激走歪。


    “你很聰明,她也信任你。別辜負了她。”皇伊賢行至賀東陽身邊,俯身拍了拍他肩膀囑托道。


    “起來吧。”他越過賀東陽走迴上方的座椅,緩緩坐下。


    賀東陽忙爬了起來,努力穩住身形,躬身以禮,語氣微顫的迴到:“謹記陛下教誨。”


    “賀家與你無關了。忘了吧。”皇伊賢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賀東陽聞言愣了一下,忙遵從禮節告退。神誌恍惚的走到殿外,內侍這次沒忘,特意等在此處把帝師院的牌子遞給了他。


    賀東陽拿著牌子走了數步,方又迴頭看了看正殿的方向,才迴過味來,自己這是與賀家徹底斷掉了,從今以後,自己的籍貫與來曆便會重新書寫,自己以後的子孫也會是從自己這裏開始謄寫族譜,開啟自己這一脈的傳承,從此與那個賀家再無關係。


    再造之恩,必以此生迴報。


    賀東陽隻覺得臉上微熱,淚水撲簌簌的往下掉。對著正殿跪拜在地,連著叩了數個響頭。


    不出淩卓所料,皇伊賢並未在學坊留宿,便在天色微暗時起駕迴宮。


    臨行前,皇伊賢特意讓人將選定的帝師院學子召集在一起,一同在帝師院的膳堂用了晚膳。


    席間教誨眾人努力進學,不辜負朝廷所托,不辜負百姓所望,也不辜負韶華與光陰。


    淩卓看著哥哥掃過來的眼神,揚起笑臉,舉起一個他們二人才懂的比心的手勢。


    皇伊賢勾起唇角,微微點了點頭。


    阿卓在學坊很好,他也便安心了。


    待帝王離去,左相也隨之離開。


    空置十數年的帝師院終於迎來了新生,大家紛紛帶著自己的包裹物品搬往帝師院的寢舍,忙活到很晚才收拾妥當。


    入夜後,夙歌站在帝師院的寢舍側院,月夜深沉,將他身影拉的極長。


    幾道黑影閃過,出現在他麵前,幾個人都負了傷,衣衫上還有未幹的血跡。


    饒是夙歌早有心理準備也是不禁皺起了眉頭:“怎麽迴事?”


    “迴公子,屬下遵從公子令,今日調集了暗衛在各院派探查,防止再有人利用精怪作亂。”


    “就在屬下探查到地坤院時遇到了對手,那些人都蒙著麵,埋伏在暗處。”


    “還有在附近山林遇到了一些精怪,處理時遇到了陛下暗衛,我們沒有與之交手,隻是遠遠避開,對方沒有追究我們的來曆,想想必早已知道。”


    夙歌麵色一沉,地坤院是距離帝師院最近的院係,今日陛下駕臨,真的有人意圖不軌。而陛下的暗衛,夙歌並不意外,於是放下不提。


    “地坤院的可是抓到了活口?”夙歌問。


    幾個黑衣人麵麵相覷都低下頭。


    自己這些暗衛的本事他是最清楚不過。如今連他們也失手,可見對方實力遠比他想象的厲害。


    隻是不知今日這些人與利用精怪意的是否是同一夥人。


    “還有一事。”帶頭的黑衣人再次開口。


    “嗯?”


    “屬下看到陛下近衛任輕風留在了學坊,暗中保護一個女子。”他與任輕風雖是舊相識,如今意外得見,還是如實上報給了自家主子。


    夙歌了然,陛下不放心,將任輕風留給了阿卓。


    這樣也好啊多一個武藝高強的保護阿卓,他也能放心不少,可以騰出手去處理這些藏在暗處的不軌之徒。


    夙歌看著他們幾人都多少掛了彩,便吩咐:“你們都迴去休息吧,換墨玉他們幾個過來,今日過後,對方應該也能消停些時日。先養好傷再說。”


    黑衣人躬身一禮告退。


    他們是夙家的暗衛,自幼被分給夙歌掌管,雖然會按例將夙歌在學坊的近況上報給左相,但對夙歌是忠心不二,一些夙歌交給他們處理的事,隻要左相不問,他們便也不說。


    知身份懂進退,才是身為暗衛的準則。


    但淩卓新得到得暗衛便並非如此了。


    淩卓仰頭看著斜靠在樹枝上假寐的任輕風時,一臉疑惑,她見過夙歌的暗衛呀,人家的恭謹又聽話。


    怎麽自己麵前這隻跟個大爺似的。


    問他多大了,不迴答。


    問他是否娶妻生子了,也不迴答。


    連問他晚膳吃了沒,他都好像沒聽到。


    她不知這任輕風可是她那師傅沈雲摯從戰死的人堆裏撿迴來的小師弟,打小自在散漫慣了,是近幾個月才被沈雲摯打著罵著給攆到宮裏護衛陛下。


    好不容易和陛下處的熟悉了,也習慣了宮裏清閑自在衣食無憂的好日子。


    如今卻被給了一個小丫頭做護衛,每日三餐都得自己想辦法解決,任輕風滿心的不情願,如果不是怕沈雲摯的暴揍,他早就開溜了。


    同時這是陛下的指令他也不敢違抗。


    淩卓來了脾氣:“你若是不想在這裏便迴宮去吧。”說罷掉頭便走。


    任輕風飄然而落到她身前:“有什麽事,你說吧。”


    淩卓不滿他態度,翻了個白眼。


    “我想探查一下之前精怪到底是何人所為。”


    “精怪?”任輕風皺眉:“什麽是精怪?”


    淩卓氣結:“我也不知道。”


    “那怎麽查?”任輕風擺爛。


    “我如果知道還要你幹嘛?”


    “要我保護你啊。”任輕風理直氣壯。


    淩卓深吸一口氣:“暗衛每個月多少銀子?你這業務都不熟悉也不聽指令,銀子是不是拿的可燙手了?!”


    任輕風認真想了想迴答:“內庫每月給發五十兩銀子,陛下私庫每月給發一百兩。”


    淩卓冷笑:“你可真的是有錢啊。”一百五十兩,足夠普通人吃個幾十年了。


    任輕風點頭,錢確實攢了不少,感念陛下仁德寬厚。


    “你如果不聽我的話,那麽哥哥便會把你攆走,讓別的人當我的暗衛,你離開了皇宮可就再也找不到拿這麽多銀子的好差事了。”淩卓威逼利誘。


    任輕風深以為然,他明白了,自己師兄把自己死活綁在宮裏的目的,就是給門派賺銀子,給他的寶貝馬吃上好飼料。


    如果自己搞砸了,以師兄的暴脾氣大概能活剝了自己。


    念及至此,任輕風立刻老實了:“探查精怪來曆對吧。你等著,我肯定能給你個結果。”


    他話畢,人便閃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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