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樓的打鬥聲還在持續,幾隻融蠟人被從上麵丟下。


    「這裏不需要你們。」


    保護莊園是主人的職責,與客人無關。


    客人終究隻是客人,他們於此來說,就像教堂尖頂的白鴿那樣無辜純潔,來去自由。而他,他才是與世界緊密聯繫的人,哪怕世界徒有其表,哪怕他隻是其中唯一的真實。這是他的歸屬。


    前廳空蕩,大門緩緩敞開。


    白色的霧一縷縷途徑身側,像久遠的一場風,彌留之際送來人言低語。


    ——我聽說『銀色火焰的序章』已經完成,可為什麽我找不到它?


    ——『在無所畏懼中踏入榮譽的殿堂』,你會成為保護我的盾?


    白霧中有人影走過,那是煙霧纏繞在一起的輪廓,特徵模糊,色彩暗淡。伊塔洛斯能認出它們絕大部分,通過微乎其微的特徵,通過講話的腔調與姿態。


    但有一位他怎麽都想不起來。


    人影鬼魅般從他視野躥過,就像是特意不讓他看清。金色的發尾拂過胸口,依稀散落一捧冷甜。他似乎要奔赴一場歡聲笑語,事實卻消失於右方的黑暗盡頭。


    喃喃低語的是毫無關聯的誠摯之言,伊塔洛斯不知道那些話語發生在什麽時候,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對誰所說。


    龐然的語句猶如傾盆大雨,此刻顯得別樣落寞冷寂。


    因為不管怎麽說,這些話隻存在於過去,現在再提起不會得到迴答。


    ——近日集市上出現許多新奇玩意兒,不光有點心還有手工品,我猜老爺會喜歡。還有……會喜歡的小刀。


    ——……總是受傷,一定要買最好的傷藥。如果能把護具用上就更好了,是老爺特意從外麵帶迴來的鹿皮呢。


    ——啊,老爺,日安!今日晚餐有什麽特別想吃的菜嗎?我讓西德裏先生幫忙把控,這次肯定不會把菜燒糊!


    傭人們擠在一起,洋溢著笑容,打鬧著從他身旁經過。


    她們向他行禮,被風吹散。


    而後,又被另一道聲音取代。


    ——老爺。


    ——真的放任不管嗎?您知道這可能會帶來的後果。


    西德裏喊他。老管家的身形隱匿在濁色之下,這環境對於老人非常不友好,他的靠近遲緩而姿態傴僂,宛如一個迷失在森林中的無措老人,無法跟上自己的步伐。最後,在即將衝破迷障時,西德裏驟然消散。


    鐺——鐺——


    午夜時分。


    擺鍾響起的下一刻,紛亂迷離之聲從四周響徹。那些錯亂的交談頓時清晰,每一道都鮮活生動。每一道都喚醒伊塔洛斯記憶中某個平常而久遠的片段。


    可實在是太久遠,他已經不想記起。所以這些話語多數已經不能對應,顯得無比陌生。


    ——老爺、老爺!抱歉,是我的失職!


    ——這是送給您的,西德裏先生說您沒有生日,請饒恕我們自作主張,將我們認為的這美好的一天作為對您的祝賀!


    ——你不會離開我們吧?


    ——相信我。


    ——對不起,就在這裏等著我……等我迴來……直到我重新喚醒你。


    消失的幻影再度出現,他們軌跡無序,目的卻都指向同一處——伊塔洛斯。他們向他奔來,或站在遠處凝視。但他們在接觸到他之前驀然幻滅,又或是與他擦身而過,隱沒黑暗。


    不曾停留。


    即便如此,伊塔洛斯也能聽清他們雜亂無章的話語。


    那祈求的、哀愁的、窒息的絕望唿喊,將他纏繞。他們在哭泣,淚水與火焰重合,哽咽與血漬滲透。


    而在被喧囂覆蓋的表象下,始終有一道微弱聲音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伊恩。


    伊恩。


    隻有一個人會這麽叫他。伊塔洛斯有所感知,他似乎是知道這個名字的,就在前不久,那兩個音節還縈繞在心頭,吹不開放不下。可現在他對於本該脫口而出的名字沒有半點印象,就像被水流清洗的調色盤,空空如也。


    是誰在喊他?他隻知道,似乎隻有一個人會這麽喊他。


    伊塔洛斯抬眼,人影立於他兩步開外的位置。飄蕩的霧凝聚的輪廓太脆弱,就算他不去觸碰,它們也會在時間流逝中散去。


    他直視著對方。


    對方同樣。


    ……


    「老爺、老爺!抱歉,是我的失職!」女傭慌慌張張跪下,在伊塔洛斯還沒有做出詢問與責罰前,她就已經淚流滿麵。


    可憐的姑娘,如此自責如此愧疚,讓他不能對她說出一句重話。


    伊塔洛斯不能分給她一點兒目光,因為床上躺著的人顯然更需要他的注視。


    他最優秀,最薄情的學生,昏迷兩天,沒有醒來的跡象。


    起因是因為女傭在壁爐中烤麵包,在她外出時遺忘工具,柏溫替她去取。


    哪兒有主人為傭人辦事呢?可他們的關係一向要好,伊塔洛斯從不過多在意這種『規矩』。


    僅僅隻是個誰都沒有意料到的意外。


    壁爐爆炸,滾燙的鐵器與火舌一同波及到剛好前來的柏溫,那鈍器當即落在他頭頂將人砸個頭破血流不省人事。


    伊塔洛斯沒辦法對她們做出懲罰。


    見他不語,西德裏攙扶著哭哭啼啼比主人還要傷心的姑娘離去。管家關上門,趕走了圍在走廊裏憂心忡忡的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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