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岱來這蓬萊縣之前,他倒也了解過,這胡知縣年歲大些,在蓬萊縣任職多年,庸庸碌碌,雖沒讓蓬萊縣有什麽大的發展,倒也沒出過什麽大的岔子。


    這也是宋岱選擇蓬萊縣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


    土地政策改革,稅收改革,關乎當地民生根本,也關乎地方官員的收益。


    若遇到個強勢的或者刁蠻的,推行下去都是極難。


    試點不成功,便很難推進,也很難看到效果。


    而這效果,又是趙軒坼十分期待看到的。


    可今日,宋岱看到巡檢司的情況時,還是動了怒。


    迴到縣衙,他便讓文書將巡檢司的相關記錄拿了過來。


    他記得周凡說,他到這巡檢司十年有餘。


    認真查閱了這十年當中,蓬萊縣的治安情況,是否有大事要事發生。


    果不其然,這十年當中,確實有幾起惡劣案件的發生。


    看到這裏的時候,宋岱抬眸看向了一言不發的胡知縣。


    “胡知縣,你可有話要說?”


    胡知縣唯唯諾諾:“一切以觀察使大人的定奪為準。”


    宋岱放下手中的記錄,看向垂頭的胡知縣,開口:“我之前聽聞胡知縣也是進士及第,年輕時也曾熱血奮發,為何如今讓蓬萊縣落的如此境地?”


    話至此,胡知縣羞愧的垂下頭去,是重重的一聲歎息。


    宋岱也沒繼續問,而是繼續翻閱巡檢司那裏帶過來的記錄。


    這裏麵有當下三十五個人的錄用條件和過程,以及身份背景介紹。


    看了一圈,宋岱怒不可遏。


    三十五個人,有二十個人的記錄是空白的。


    隻有十五個人的記錄,相對來說詳盡,這十五個人當中就包括了嚴宇,確實是層層選拔,才進來的。


    那些空白的,不用想也知道,關(和諧)係戶。


    從午時到現在,宋岱一直未進食。


    此時停了下來,也著實有些餓了。


    “傳膳。”


    不多時,膳食便端了進來。


    宋岱擺擺手示意堂內的無關人等退下。


    待人退去後,宋岱走到胡知縣麵前,無奈的歎口氣:“一起用吧!”


    若放在原來,宋岱對這樣無能的狗官,一定會手書一封,將他治罪。


    可經曆了這幾年的宦海沉浮,他也懂得了一些。


    在一池汙水當中,一瓢清水又怎會獨善其身呢?


    況且當下,正是他要用人之時。


    胡知縣緩緩起身,一同坐到了桌前。


    宋岱將桌上的清酒倒了兩杯,一杯遞到了胡知縣麵前。


    胡知縣歎了口氣,緩緩開口:“不瞞觀察使大人,巡檢司這幾年的事情,我都知曉。”


    “隻是……”說到這裏,胡知縣放下筷子,看向了宋岱:“隻是,胡某我是外來的將,不好遣兵。”


    “這麽多年也著著實實庸碌無為,能最大限度的保證蓬萊縣不出事便是。”


    宋岱聽他這一席話,一半是同情,一半是憎惡。


    憎惡他,為百姓的父母官,竟會說出如此話來。


    “這周平與周凡是什麽關係?”宋岱開口問道。


    “周平是周凡的堂弟。而周凡的父親,是我胡某到來前的,上一任知縣。”


    宋岱抬眸,看向胡知縣的眼神當中,倒滿是意外。


    他隻知曉,這周凡娶了胡知縣的同族的一個侄女,以為他是刻意包庇,如今看來,這裏麵的關係比他想象的還要複雜。


    “若我動了周凡會如何?”宋岱直接詢問。


    一個巡檢敢在蓬萊縣如此猖狂,定然有他不知曉的背景做靠山。


    “如今,他父親已逝,倒是沒有很龐大的靠山,隻不過是他在這蓬萊縣養了不少小弟。”


    “我恐這些地痞流氓找大人的麻煩,您初來乍到的。”


    宋岱一聽,輕笑了一下:“胡知縣倒是為我宋某考慮了?”


    胡知縣訕訕的笑著,也不好接話。


    “先用膳吧。”


    二人幾杯酒下肚,胡知縣有些醉意,便打開了話匣子:“這周凡,也一直是我的心病。”


    “你說我胡某在蓬萊縣,先是遇到他父親,攔絆阻攔,後來又是他,不斷生事。如今宋觀察使前來,還望您好好給蓬萊縣發展。”


    “您看這蓬萊縣,土地肥沃,一覽平川,麵朝大海,背靠大山。”


    “處處是寶啊!田裏能產糧,山上能種茶,海裏能捕魚……”


    宋岱聽著胡知縣的一番言論,點點頭。


    “周凡的妻子是您族中一侄女?”宋岱看著這老實巴交的胡知縣,還是忍不住問道。


    這些天,在這地方的走訪,宋岱發現:這些基層,梳理清楚關係比大刀闊斧的開幹,屬實重要不少。


    胡知縣忍不住歎了口氣:“哪兒啊!”


    “是我妻子的侄女,刁蠻的狠!”


    “若周凡出事,家中伯母不會埋怨你嗎?”


    胡知縣擺擺手:“無妨,一輩子了,甚是了解,她也就生氣那會兒火大,過後也能明白。”


    “心腸不壞,就是脾氣烈一些。”說完,胡知縣又是一杯酒下肚。


    臉色微紅,打了個酒嗝:“不能喝了,再喝,迴家老婆子又要訓了。”


    不知為何,宋岱看著眼前的老官兒,竟不自覺的笑了。


    離開長安城的這兩年,他四處征戰,接觸了不少底層百姓。


    倒是理解了幾分,鄭藜當時同她鬧時,那種決絕要離開的心情。


    這鄉野之間,看似粗俗,倒是多了幾分自由和閑情逸致。


    沒有高院裏的規矩禮製,多的是幾分真性情。


    等迴過神來時,看到胡知縣已睡倒在了桌上。


    “來人。”


    院中守衛進來。


    “將胡知縣扶到他平日裏休息的房間,再差個人到家中告知他妻子。”


    “就說胡知縣忙碌太晚,今夜不迴去了。”


    守衛答應。


    戌時已過。


    月色清輝,灑了一地。


    院子裏那棵高大挺拔的枇杷樹,此刻也被月色所籠罩。茂密的枝葉間掛滿了一串串沉甸甸的橙黃色果實,它們宛如小巧玲瓏的燈籠,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在微風的吹拂下,這些熟透了的枇杷微微搖晃起來,似乎在向人們展示著自己的豐碩與美好。


    宋岱起身,往門外走去。


    可剛行至縣衙門外,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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