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微瀾一時間哭笑不得,這勉強算是心疼哥哥?不過這心疼,似乎缺少一些誠意。


    她發現,陸清江在阿黎心目中的地位,實在是有些微妙。


    杜微瀾出主意:“阿黎去找謝風雨謝大人,他是監察禦史,這是他的本分。讓他告,他不用挨板子的。”


    阿黎似懂非懂點頭,轉而又懷疑官官相護。


    “萬一謝大人和秦家是一夥的呢?以前在清河縣,那個壞縣令,就和上麵當官的是一夥的!那個壞縣令,還想讓姚杏姐當妾!”


    阿黎年紀不大,記性不差。還記得縣令計興的盤算,小姑娘麵上糾結。對她而言,謝風雨都有些不可信。她一開始見到的當官的,就不是好東西。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連帶著,看其他當官的,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杜微瀾失笑,這話要是讓謝風雨聽見,鐵定要成宿成宿睡不著,氣得跳腳寫折子參人。


    “謝風雨要是官官相護,就讓陸銀子咬他。”


    阿黎撇嘴:“陸銀子要被打死的。”


    “沒人敢打陸銀子。”杜微瀾發覺,自己真的沒法子改變阿黎的看法。


    就連一個小孩子都知道官官相護,如今的官場,已經腐敗到了如此地步?


    杜微瀾輕聲細語安慰小姑娘,等人睡著了,捧著一大摞書信,又拿上那個小本子,裹著大氅出去。


    “阿嚏!”


    她疑心是陸清江傳染的風寒,決心讓對方一個月上不了榻。


    另一頭,陸銀子正在被特訓,地點是京郊的狼窩。


    讓人選了幾隻獵物丟進狼窩裏,老頭抱著陸銀子坐在樹上,讓狗子學習正經的狩獵方式。


    “看到沒,咬脖子。啊……那個掏屁眼子的蠢貨咱不學,太醃臢了。”


    陸銀子縮在太上皇懷裏,嚇得毛都炸了。


    它就是一條狗,為什麽要學狼?


    陸銀子瑟瑟發抖,尾巴都藏在了兩股之間,腦袋鑽進太上皇懷裏,不敢看。偏偏被人扒拉腦袋,掰開眼皮。


    “好好學,不能丟人。看到沒,咬獵物就要咬脖子!”


    這是一點都不考慮陸銀子的身高體型,陸銀子這個品種,頂天了也二尺多高,算上狗毛的長度,也就三尺。


    那幾匹狼,最小的狼崽子,個頭都比陸銀子大。


    “汪嗚~”


    生活不易,狗子哀泣。它隻不過是一隻還沒一周歲的小狗啊。


    陸銀子都要被嚇哭了。


    ……


    謝風雨正在寫折子,忽聽見腳步聲,抬頭就見裹著白色長毛大氅的杜微瀾。


    他立刻坐直身體,收了那股子沒骨頭趴在書桌上的勁兒,擺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


    “病了怎麽不養病?”


    “這兩日南夷使者過於活躍,四處上下打點,狂妄了,要給個下馬威。”


    杜微瀾把那一疊書信放在桌上,謝風雨拿過一封信拆開,翻了翻,嘖嘖稱奇。


    “折枝樓搞這些東西屈才了。早該用在正地方的。”


    這又是曆史遺留問題,無論是謝春暉還是謝行雲,都沒有真正意義上繼承太上皇的衣缽。兩人一個善妒,一個多疑,這些年朝廷能真正留住的人才不多。


    折枝樓作為太上皇采風體察民情所用,已荒廢多年。


    “無人可用啊。”謝風雨歎息。


    “倒也不是無人可用,有些人,不是不能用。”


    杜微瀾將阿黎的小本子遞過去。


    上麵是歪歪扭扭的字跡和線條,寫了半本。前麵是采買和賬目,最後幾頁是小姑娘半夜睡不著想出來的計劃。


    “這陸家,怎麽連個小丫頭都邪門?想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玩意兒?這是被的陸清江教壞了?”


    謝風雨認得阿黎的字,醜到一定程度,也是一種特色,想不記住都難。


    越看,他越覺得陸清江把妹妹禍害得不輕。


    多好一個孩子,腦子裏怎麽都是陰謀詭計?


    杜微瀾倒是能理解,她打開一本空白的折子,拿起筆蘸墨,邊寫邊道:“窮則思變,走投無路的時候,想法自然要多一些。活著不容易,自然要多想主意。”


    “小蠻啊,你變了。”


    謝風雨歎息,以前這個學生哪裏會想到這些,就連他自己,也不曾深入去想。不是想不到,而是沒必要。


    他的身份,注定了自己無法做到仰視一切苦難。他生來,就是俯視眾生掙紮的。即便想要設身處地去考慮,得出的結論也無法做到鞭辟入裏。


    有些人注定很早懂事。


    有人將這種懂事稱為早慧,而這種早慧,往往意味著被迫長大。


    同齡人咿呀學語的時候,早慧的人可能就要開始思考如何才能吃飽飯,如何躲避危險。同齡人害怕貪玩挨揍的時候,想要一件新衣的時候,有些人在考慮如何活命。


    所謂懂事,所謂早慧,不過是太早承擔責任,僅此而已。


    有些事,沒有經曆過,是永遠無法感同身受的。視角不同,看到的東西也不同。


    有人看到歌舞升平,就有人七月天裏身處隆冬。


    “以前哪裏會想這許多呢?”


    謝風雨恍惚迴到了七八年前,那個旁人口中端莊仁善的太子,似乎已經離得很遠很遠了。


    謝家哪裏有什麽仁善之人?不過是一張麵具罷了。


    謝風雨歎了口氣,側頭看杜微瀾寫折子。杜微瀾的字是他教的,臨帖也是他抄寫的《管仲》。


    謝風雨的字四平八穩,不見鋒芒,是很尋常的楷書。連帶著杜微瀾的字也是如此。


    一筆一劃,收筆飽滿平滑,皆是藏鋒。乍一看軟綿綿的,細品才能窺見字裏行間藏匿的鋒芒。


    折子的內容與鹽茶有關,砍掉原本主管鹽茶絲綢的部門,另立一司,由工部戶部協管,卻是掛在折枝樓名下。


    謝風雨看得心驚,這是要動許多人的財路。


    滿朝文武敢這樣寫折子的,除了杜微瀾,也就隻有他了。他寫這樣的折子,容易挨揍,容易挨罵。被謝行雲揍,被同僚罵。


    杜微瀾寫……大概不會挨揍的吧?


    謝風雨有些不確定,畢竟謝行雲真的不是什麽好東西。


    謝風雨真切的覺得,自己這個學生和以前不同了,他不由想起十幾年前的往事。


    那時,謝春暉還是皇帝,無論是朝堂還是民間,都充斥著虛假的歌舞升平,處處捷報,年年五穀豐登。


    假的,都是假的。


    謝風雨望著那些字跡,思路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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