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母是看出來了,女兒和兒媳都想去。


    小女兒跟著哥哥出門倒是說得過去,可兒媳總不能跟著去,大兒子若是同去,那是最好。


    陸母也想吃新鮮的蘑菇,她信不過這幾個少年,疑心這些人根本認不出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倒是聽杜微瀾以前說得頭頭是道,看著靠譜。


    “我要讀書。”陸重山拒絕。


    陸母有些失望,不過也沒說什麽。這個兒子有自己的主意,讀書的事情從來沒讓人操心過,就連早年讀書,夫子都是主動找上門來,死乞白賴要收徒。


    陸重山天賦好,讀了幾年書,竟是連書院都不用去了,新朝第一次科舉,院試那是順順當當拿了案首,縣令都說以後是能考中進士的。


    去年揭榜,不少媒人登門,甚至還有外地的,老大都不樂意,後來就沒人上門了。


    陸母不懂太多,聽兒子說要讀書,便沒說什麽。


    “嫂嫂這小白菜炒得好吃,又鮮嫩。上次的槐花包子也好吃。”少年們如同嘴上抹了蜜,想要謀福利。


    “院子裏就那一點多出來的菜苗,都在這裏了。槐花也沒了。想吃你們今日就看看有什麽野菜,記得帶迴來。”杜微瀾哭笑不得,她不氣這幾個少年得寸進尺,很少見到這樣性情的人,隻覺得好玩。


    這群少年也不是想占什麽便宜,純粹就是自來熟。


    陸清江有這樣的朋友,不論是損友還是良友,運氣都是不錯的。


    陸清江在桌子底下踹了夥伴一人一腳,臉皮怎麽這麽厚!他都不敢和嫂嫂討要吃食,而且嫂嫂也是他們叫的!


    五個少年隻當沒看到陸清江的眼色,一個個賣弄自己認識什麽野菜蘑菇,還說路過軍營去拿弓箭,要打獵。


    聽得阿黎眼睛鋥亮,恨不得跟著一起走。


    吃過飯,幾人帶著陸母給的水囊,揣了紅薯和花卷當幹糧,興衝衝往外走。


    阿黎坐在門邊,已經開始望眼欲穿。


    杜微瀾燒上一鍋水,泡上婆婆丁,清熱去火。她去後院看了菜苗,便和陸母打個招唿,出門買菜。


    她不太指望陸清江他們能帶迴來什麽食材,就算帶食材迴來,也趕不上飯點,隻會手忙腳亂。她做事習慣有條理,拿出至少兩個備份的方案。


    她出去沒多久,陸重山借口去書局,也出了門。


    “小蠻,那個陸家老大怎麽樣?”小乞看到杜微瀾路過,立刻湊上前。


    杜微瀾摸出兩枚銅板遞給他,笑而不語。


    小乞眼珠子轉了轉:“都說讀書人那方麵不行,不過陸家老大讀書不錯,說不定你以後能當狀元夫人,也不算虧。”


    杜微瀾敲敲他的腦門,道:“你倒是想得多。”


    “哎呀,清水縣我就你一個朋友,我不想多怎麽辦?我琢磨陸家老大看著脾氣不好,他欺負你沒有?”


    小乞亦步亦趨跟著杜微瀾,他也就六七歲模樣,衣衫襤褸,頭發用破布綁著,露出一張染了灰塵的臉。他長得不差,隻是人髒兮兮的,看起來就邋遢了。


    這樣的邋遢,也是一層保護色,免得被人盯上皮相。


    杜微瀾買了些蜜棗,遞給他一顆,想到之前陸重山掐自己脖子,她翻了個白眼。


    “他不是個好東西。”最近半夜睡醒她都要假裝夢遊踹對方一腳,可總覺得力度還不太夠。


    “那怎麽辦?跑路?”小乞眼珠子滴溜溜轉,“我聽人說江南富庶,去江南乞討一定吃得好。一起?或者你看陸家老二怎麽樣?”


    杜微瀾險些被口水嗆到。


    “你可閉嘴吧。”


    這小孩年紀不大,想法倒是不少。


    一滴雨落在杜微瀾鼻尖,她攤手,發現天空落雨,春雨細細密密,連帶著還有微涼的風。


    “你自己玩去,我要迴家了。”雨點漸漸密集,杜微瀾小跑著穿街過巷,路過一個藥鋪,買了二兩老薑,頭頂著籃子,快步往桃杏胡同走。


    臨街書鋪二樓,陸重山立在窗邊,看著匆匆消失在視線裏的那道身影。動作間,女子裙角在身後翻飛,行動雖快,步履卻穩。一抹靛青衣裙,很快消失在視線裏。


    他望著道路盡頭,久久不語。


    “主子,侯爺那邊催您迴京。到了京中,您不能直接參加鄉試會試,要從頭開始。”


    自從七年前改弦易轍,科舉第一次開,時間也與前朝不同,天下學子耽誤了好幾年。


    去年陸重山考中秀才,按照清水縣這邊的戶籍,今年就能秋闈,若是順利,明年赴京春闈,不說狀元,好歹也能二甲進士出身,憑借自己的能力在朝中謀個官職。


    可若撇了陸重山這個身份,他還是白丁,一切重頭再來。


    “如今時局穩定了?”陸重山倚在椅子裏,望著氤氳水汽的清茶,笑容嘲諷。


    “他要我迴去,重新搏一搏前途?前頭的,都是無用功?耽誤我十年,如今還要耽誤幾年?”


    青瓷茶盞落地,四分五裂,滾燙茶水濺射到老六鞋麵上。


    老六立在一旁不敢言語,自家主子十年前被送出京城,後被陸家收養。那年主子才十歲,主家有千般理由,萬般謀算,可也不能掩蓋將小兒子送出京自生自滅的本質。


    十年前,護國公秦正浩與瑞王謝行雲意圖謀逆,護國公存了些許私心,將年紀最小的庶子秦崇風送出京城,從此不聞不問。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新帝如日中天,當年的護國公,如今的忠義侯,急召兒子歸京。


    伴君如伴虎,帝心難測,秦正浩如今降了爵,無論是前頭的護國二字,還是如今的忠義二字,都像是個笑話。


    “主子,迴去吧。清水縣這樣的小地方,放不下主子的雄心大誌,配不上主子的謀略。”


    “準備吧。”陸重山,或者說秦崇風閉上眼,眉目間滿是憂慮。


    “主子到了京城,專心讀書科舉就是,如今朝中正缺能臣,以主子的能力,不愁站不穩腳跟。”老六一旁勸慰,在他看來,離京十年對主子而言是無妄之災。


    護國公原是軍伍出身,後來年紀大了,醉心權勢,一心鑽營,不料棋差一招。臨了,吃虧的還是自家主子。


    老六實在是心痛,


    “你說清水縣不是好地方,景國地域廣闊,他謝皎為何選了這處?”陸重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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