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十來歲的少年郎,又都是軍伍出身,打架切磋是家常便飯。陸清江武藝是家傳,打架從沒輸過,這次卻輸了。


    少年趴在橋頭,假意疼痛難忍,卻是默默擦掉快要落下的一滴淚。


    長這麽大,他第一次遇到自己喜歡的姑娘,結果那姑娘成了嫂子。


    陸清江說不清自己心裏什麽滋味,這番思緒又不能與旁人訴說。他甚至不明白,究竟是哪裏錯了,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步。


    “再來!”陸清江踉蹌起身,擺開架勢。


    軍營切磋是常有的事,夥伴們隻以為他醉了,沒多想,選了個鬆軟的沙土地繼續切磋。


    在一起訓練久了,如此打鬥打不出真火,倒是發泄了少年的滿腔怨念。


    ……


    翌日清晨,杜微瀾睜開眼,先是伸了個懶腰,手背撞上東西,側頭看到陸重山的側臉,她撇了撇嘴,輕手輕腳下床。


    翻出梳子,開始梳理頭發,挽成婦人發髻。


    院子裏,陸母正在灑掃,迎客樓的人已經收走了桌椅板凳碗碟,鄰家的小狗在角落裏啃骨頭。


    杜微瀾撿起一塊小石頭丟過去,小狗氣唿唿想衝過來,卻舍不得又拖不動大骨頭,胖乎乎的身體就連尾巴尖都在使勁。杜微瀾衝過去,擼了擼狗頭。


    這是個小奶狗,還想啃骨頭,啃了半天,都不見有牙印。


    “汪汪汪!”小奶狗氣到打滾。


    陸母察覺動靜,笑道:“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睡不著。”杜微瀾接過陸母手裏的掃帚,“我來吧。”


    陸母不動聲色打量,見兒媳笑盈盈的,氣色不錯,一顆心算是放下。大兒子是個有主意的,不願成親的是他,突然要成親的也是他,陸母真怕委屈了人家姑娘。


    “我去熱飯。”陸母嘴裏說著,卻是徑直往兒子的房間走去,順手拿了窗台上的雞毛撣子。


    陸重山被打醒,還有點茫然,瞧見床邊橫眉冷對的陸母,他看向身側。


    “看什麽看?小蠻都起來了,你還在睡!年少縱欲可不是好事!”陸母點到為止,扭頭就走。


    陸重山坐在床邊,看著隻剩下一點火星子的龍鳳燭,久久不能迴神。床上隻剩下喜被,多出來的枕頭也沒了。


    地上亂丟的喜服也被收起來疊好,放在了櫃子上。


    陸重山突然意識到,杜微瀾是一枚聽話的棋子。


    他好心情地起身洗漱。


    陸家今日早飯是白粥醬菜,還有昨晚沒動過的醬肘子。


    醬肘子被撕碎,澆了紅油,灑了芝麻,拌上蒜泥,倒是可口。主食是燒餅,卻和家裏平時做的燒餅不同,隻有小孩子拳頭大小,裏頭裹著梅菜,入口酥脆內裏鬆軟。


    飯桌上阿黎就著涼拌肘子,一口氣吃了五個小燒餅。一夜未睡,鼻青臉腫的陸清江原本迷迷糊糊,發現妹妹繼續拿燒餅,嚇得一個激靈,趕緊捉住她的手。


    “不能再吃了,喝粥。”


    阿黎撇嘴,悶頭喝粥。


    陸母見杜微瀾詫異,解釋道:“阿黎脾胃不好,不能多吃。大夫說要少吃多餐。”


    自家女兒挑嘴得很,陸母早就習慣了,沒想到今日會吃多。涼拌肘子和小燒餅是兒媳做的,女兒愛吃,陸母是既發愁,又欣慰。


    發愁是怕兒媳輕視小姑子,欣慰是女兒終於多吃了幾口飯。


    “等會兒做幾個糖餅,阿黎餓了吃。我看廚房有麥子,炒一炒,拿來泡茶,也能養脾胃。”杜微瀾倒是覺得這小姑娘挺好玩。


    阿黎眼睛一點點亮了,有人和她說有了嫂子會挨打。哼,嫂子才不打她,還給做糖餅哎。


    “還有棗糕!”小姑娘順杆爬。


    “好。”


    陸重山看向杜微瀾,見她眉眼含笑,心下微沉。


    這女子,是不是太忍辱負重了些?


    陸清江發覺兄長盯著嫂嫂看,一口氣喝完粥,悶聲道:“我吃飽了,去軍營。”


    “不是說放假三日?”陸母詫異。


    “切磋輸了,我去找場子。”陸清江急匆匆往外走,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陸母連忙找出傷藥追出去,這個兒子什麽都好,就是過於好鬥。


    “這些餅子拿上,給同僚分一分,別整天打架,你這樣以後怎麽找媳婦兒?任誰說起來,都說陸老二逞兇鬥狠,以後尋不到媳婦兒那可怎麽辦?”


    陸清江揣著傷藥和梅菜燒餅,硬邦邦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娘你別管了。”


    陸母氣得不輕,抬手卻見兒子已經跑走了。


    到了軍營,陸清江悶頭往自己的營舍走,卻被人攔了路。


    “清江你怎麽來了?藏了什麽好東西?我都聞到了。”


    都是昨晚陪他熬夜的兄弟,陸清江隻能把梅菜燒餅取出來。人多,一人拿兩個,鼓鼓囊囊的小包袱就癟了。


    “這個好吃,你家的新花樣?怎麽賣?下次迴去給我妹妹帶。”


    姚慎三句話不離妹妹,他娘死得早,繼母苛待,他這個長子日子還能過得去,小妹日子就難熬了。姚慎最大的夢想就是給妹妹找個好夫婿。


    “不賣。”陸清江徑直去睡覺。


    到了傍晚,他猛地睜開眼坐起來,一拉被子,看著濕漉漉的褻褲,氣不打一處來,一巴掌拍了下去。


    “嗷!”少年弓著脊背,摔在地上,疼得滿地打滾。


    過了片刻,緩過來那股子蛋疼,陸清江仰躺在地上,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這些妄念,不能有,絕對不能有。


    軍營這邊少年思春,陸家院子裏,杜微瀾正在醃蘿卜。


    陸家早上吃的鹹菜是蘿卜幹做的,大人吃著還行,阿黎年紀小換牙,吃起來格外艱難。


    杜微瀾幹脆洗了兩個蘿卜,做點醃脆蘿卜。


    阿黎蹲在一旁興奮看著,眼睛亮晶晶。


    陸母在廚房裏和麵,時不時往院子裏看一眼,不由笑了。自家女兒不合群,很少出門玩,有時候蔫蔫的,實在是讓人擔心。


    今日這模樣,倒是讓陸母欣慰不已。


    陸重山在房間裏看書,時不時聽到阿黎的笑聲,眉頭緊鎖。


    大兒子的婚事塵埃落定,二兒子就要開始張羅了。陸母一邊忙碌,一邊斟酌。老大是個有主意的,她做不了主,老二她還是能做主的。


    杜微瀾剛將壇子安置好,就見陸母解開圍裙,興衝衝往外走。


    “婆母要出門?”


    “出去有點小事,晚飯有勞小蠻了。”陸母歡歡喜喜出去,歡歡喜喜歸來。


    晚飯是在前院吃的,飯桌上說起城中適齡的姑娘們。


    杜微瀾初來乍到,對清水縣適齡女兒們不熟,小妹阿黎是個不愛出門的,兩人對不上號,隻聽陸母歡天喜地說起東家姑娘西家女。


    “婆母是要給清江說親?”杜微瀾問。


    “先打聽打聽,心裏也有個底。”說起兒子的親事,陸母有使不完的力氣,越發眉飛色舞起來,對清水縣的適齡女兒們,竟是如數家珍。


    大門外,陸清江手搭在門板上,聽著裏頭的言語,遲遲沒有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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