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教室的時候,胡非已經感覺不到下肢的存在,一屁股攤在座位上,沒等早讀開始,就已經趴在桌上,唿唿大睡。


    直到中午放學的鈴聲響起,胡非方從夢中清醒過來,要不是五髒廟早已造反,他真的可能一直睡到晚上。


    拖著雙腿挪動到食堂,超負荷的運動換來了超負荷的食量。


    “阿姨,蛋炒飯加蛋,麻辣麵加麵,兩張牛肉餡餅,檸檬茶大杯。”


    端著小山一樣的餐盤,胡非風卷殘雲的吃相引得無數人側目。


    食堂打飯的阿姨看著他,低聲感歎,“小孩子長身體的時候,真的是很能吃啊。”


    話音未落,阿姨的眼睛忽又瞪的老圓,因為胡非居然再一次來到了窗口,手上的餐盤已經空空如也。


    “阿姨,剛才的所有東西,麻煩再來一份。”嘴裏的食物還沒完全咽下去,胡非含糊不清的說道。


    食堂阿姨端著碗的雙手都有些顫抖,這哪裏是吃飯,分明是和糧食有仇!


    吃過中飯,胡非找了個機會,溜出校園。


    由於早前配合過警方的調查,此時再次找過去也不是什麽難事。


    急匆匆的來到警局,恰巧見到那天詢問筆錄的警員正在門口。


    胡非心中一喜,隱約記得對方姓張,大步上前叫道:“張警官。”


    “我姓王。”那位警員正在低頭向一位中年人匯報什麽,忽然見到戴著眼罩的胡非,奇道:“哎?你不是一中的學生麽?怎麽眼睛鬧毛病了?”


    中年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來,“怎麽迴事?”


    “段局長,他是前幾天那起自殺案的證人。”那位警員如實答道。


    得知麵前的中年人是位局長,胡非哪裏肯放過這麽好的機會,當下唿天喊地的叫了起來:“局長,我朋友的案子有問題,他不是自殺的。”


    中年人眉頭一挑,頗有好奇的問道:“小朋友,這話可不能亂說。”


    想到吳海的案子馬上就要定案,胡非急的抓耳撓腮,“局長,請你一定相信我!”


    中年人無奈的搖了搖頭,吩咐那名警員道:“你去把案件的卷宗拿過來,小朋友,有什麽事跟我去辦公室說,我給你二十分鍾,如果沒有實際性證據,那你就乖乖迴去上課。”


    眼見事情所有轉機,胡非忙不迭的點頭,緊跟著中年人去到辦公室之中。


    “我是轄區的公安局局長段平。”雙方坐下,中年人自我介紹道:“有什麽事情你現在可以說了。”


    終於找到了這個機會,胡非卻是一時愣在那裏,總不能說吳海的鬼魂來找過自己吧,那他倒是會被當成神經病關押起來。


    許久,胡非終於擠出幾個字:“我朋友吳海並不是自殺。”


    “你剛剛說過一遍了。”段平耐著性子翻閱著卷宗,半響將之輕輕的合上,歎息道:“校園霸淩的確令人痛心,但從這裏的記錄來看,你那朋友吳海完全符合自殺的情況。”


    胡非又急又怒,“不是的,吳海在前一天還送給一份我生日禮物。”說著,他將隨身攜帶的《白夜行》拿了出來。


    “這又能證明什麽?”段平有些無奈的看向胡非,對這位執拗的少年也很沒有辦法。


    “法醫怎麽說?段局長,吳海的屍體法醫解刨過麽?”此時已是慌不擇言的胡非強自命令自己鎮定下來,如果不能說服眼前這位局長,那麽吳海的案子恐怕真的很難再翻過來。


    段平再次看向卷宗,低聲歎道:“法醫隻是做了初步的檢查,但沒有解刨,這也是家屬的意思,中年喪子,死者的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死後還要遭受切膚之痛,這種心情我們警方也能理解。”


    關鍵!這就是關鍵所在!想到這裏,胡非幾乎用懇求的語氣說道:“段局長,請你再多給我一點點的時間,哪怕將結案的時間延後一天,不要讓人火化吳海的屍體。”


    看著段平詫異的沉默,胡非起身深深的鞠了一躬,便又補充道:“求求您了,我隻想以自己的方式送他最後一程!”


    段平的眼神一暖,終是被少年人誠摯的感情所動,點頭道:“好,我再給你一天時間。”然後遞過一串號碼,“這是我的電話,需要幫助的話立刻打給我。”


    “謝謝您,段局長。”胡非接過號碼,重重道了聲謝,急匆匆的衝了出去。


    一路上,胡非默默推演著小胖自殺的過程,其中最為模糊的地方莫過於河邊老婦的那句:遇見了幾個熟人。


    吳海哪來的所謂的‘熟’人,那些原本不應該在這件事裏出現的‘熟’人,一定和吳海的死亡有著極大的關聯。


    思忖不停,胡非再次來到了吳海出事的河邊,由於冷冽嚴厲禁止他在使用左眼,所以此時的他仍一直帶著眼罩,招來了許多旁人的目光。


    漫無目的的晃了幾圈,從河邊到橋上的距離隻有十分鍾不到,而那老婦曾說吳海離去之後,過了很久才又迴到了橋上。


    這段時間裏吳海究竟做了什麽,再次出現在橋上的時候,吳海究竟是有意尋死,還是失足落水?


    一路前行,胡非猛地瞧見正前方的一座建築。


    那是在河邊開設的一家賓館,正對著橋頭的位置,而賓館前方的停車場上方,赫然架著一顆攝像探頭。


    這個發現使得胡非驚喜不已,當下快步走進賓館,對前台漂亮的小姐姐擠出個微笑:“你好,我想看一看外麵的監控錄像。”


    前台原以為是客人上門,可聽到胡非的這個要求立刻禮貌的拒絕道:“小朋友,這可不行的,監控資料屬於賓館內部信息,我們沒權利調給你看。”


    聽到二人的對話,一個貌似值班經理模樣的人走了出來,頗為不爽的道:“監控是隨便給外人看的麽,哪來的小孩。”


    胡非心下著急,眼珠連轉了幾轉,忽然換上一副悲痛欲絕的表情,“為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都要與我作對,難道全世界都要離我而去麽?”


    那值班經理被他這一嗓子嚇了一跳,又怕胡非影響生意,正要揮手趕人。


    卻聽胡非繼續淒婉的說道:“我和我女朋友已經在一起一年了,可是就在那天,她卻上了那人的車,我無憑無據,甚至沒有辦法相信這一切,大哥,我知道我的要求對你們來說真的很難辦,但求你們讓我看上一眼,就當是讓我死心了吧。”


    話音未落,值班經理猛地抬頭,眼眶中已是有淚滴在打轉,“小老弟,誰年輕的時候還沒愛過幾個人渣,你過來,我帶你看監控。”


    胡非也沒料到收效如此之好,微微一愣,倒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誠懇的道了聲謝。


    來到監控室內,值班經理將吳海自殺那日下午的監控視頻調了出來,便帶上房門轉身離去,麵對如此嗬護自己隱私的舉動,胡非當真覺得又是感激又是好笑。


    半個小時過後,胡非激動的走出監控室,對著值班經理連聲道謝。


    直到他離去的背影遠去,值班經理方迴過頭來,對前台說道:“你看,年輕人心結解開,果然就高興了。”


    當然,胡非的高興並非是什麽心結已解。


    剛剛在監控室,連續快進著當日的視頻不久,胡非果然看到了吳海的身影,隻是監控錄像並不清晰,遠遠看去,正是一群打扮另類的青年人攔住了吳海的去路,隨後吳海便跟隨他們離去。


    由於視頻角度正對著河邊,後麵的事情監控便拍不到了。


    出了賓館,胡非再次無處是從,雖然知道了吳海生前見過一群人,但茫茫人海,又該到哪裏去找。


    按照吳海當日的軌跡,再向前去便是h市的城邊,四下荒無人煙,想找個問詢的人都找不見。


    心中的苦悶使得胡非腳步也越發沉重,眼見將到了日落時分,胡非頹然的抱著頭,靠著橋洞蹲了下去。


    就在這時,腳邊一個黑影猛然一動,胡非定睛看去,卻見一個蓬頭垢麵的拾荒者正躺在一旁。


    難得遇見一位活人,胡非當即上前問道:“你好,請問前天你有沒有見到一個胖胖的男孩從這經過?”


    那拾荒者估計是美夢正酣,被胡非打擾了很不高興,瞥了他一眼,翻個身繼續睡去。


    胡非見對方這個態度,也是討了個好大沒趣,悻悻然起身要走,但想了想,又從身上掏出一包牛奶,放在地上,他今天走得急,除了帶著那本吳海送他的《白夜行》之外,身上隻有這包牛奶。


    正在他轉身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拾荒者的聲音,“小子,你找那小胖子幹嘛?”


    “莫非你見過他?”胡非心中一喜,急忙追問道。


    拾荒者將牛奶拿在手上,辨認了下生產日期,“我見過一個哭的很慘的胖子。”


    “那天他見過什麽人?”


    “你問這幹嘛?”拾荒者黝黑的臉色一沉,喃喃道:“那些人你惹不起的。”


    胡非急道:“大叔,如果你看到了什麽,請一定要告訴我。”


    拾荒者撓了撓頭,無奈道:“我看你是個好孩子,所以才勸你,那些人偶爾會來河邊尋找獵物,可能你那朋友就是買了他們的貨吧。”


    “貨?”胡非略一沉吟,心中一陣驚怒,吳海的失足落水定是和所謂的‘貨’脫不開幹係,如此一來,事情便可以解釋的通了。


    “大叔,我應該去哪找那群人?”


    “這我就不知道了。”拾荒者連連搖頭,不知是擔憂胡非的安全,還是真的不知。


    無奈之下,胡非隻好道聲謝,再次起身,向城邊走去。


    不知覺間,天邊已經黑透,前方越發的荒蕪,半個人影也瞧不見。


    走著走著,胡非又一次轉到了吳海墜河之處,看這天空閃爍的星辰,一陣悲涼不禁從心底升起。


    連自己要好朋友的冤屈都無法申訴,那這見鬼的能力莫不如讓它見鬼去吧。


    一念至此,胡非抬手將眼罩取下,輕輕說道:“老人家,我又來看你了。”


    如此叫了兩聲,漆黑的水下隱約一陣漣漪蕩起,那河邊老婦的身影果然現出身來。


    “還真是你小子。”老婦現身,四下打量一番,見冷冽並沒有跟著,怪笑道:“小子膽子夠肥,可是打算來陪奶奶一陣。”


    今夜烏雲壓頂,月色幾乎透不過來,胡非索性盤膝坐在地上,道:“您別開玩笑,我這次來是想問您幾個問題。”


    老婦依然陰惻惻的說道:“好啊,等你跳進河裏,你想問什麽奶奶都告訴你。”


    胡非強撐著心中恐懼,高聲道:“我已經知道了你的死因,的確讓人同情,但畢竟事情過去了這麽久,還出來害人就是你的不對了。”


    老婦被他說得惱怒,眼看便要翻臉。


    胡非繼續道:“我既然能見到你,說明咱倆有緣,以後每逢過年清明,我都會來河邊拜祭,雖然這些凡塵門道沒什麽用,但也就算我一點心意,不至於讓老奶奶您太過孤苦。”


    老婦一聽,果然有所動搖。


    且聽胡非又道:“但如果您今天害我,我那叔叔迴頭必定要填河封土,不止您老人家會徹底消散,我朋友的冤情也就將永無寧靜之日了。”


    “什麽冤情?”老婦聽到這,上前幾步,那凹陷滴血的五官現在胡非麵前。


    胡非被她嚇得向後縮了縮,強撐著道:“我的朋友意外的過程您應該最是清楚,但如今警方卻是要將案件定性為自殺。”說著,他將懷裏的白夜行掏出來,將吳海受到霸淩,羞憤之下來河邊失足的完整經過一五一十的對老婦人說了。


    老婦人聽罷,許久悠悠歎息一聲,“我就說那小胖子沒事來這哭啥,果然也是個可憐的娃娃,好,今天奶奶權且幫你一次,你想知道什麽?”


    “賣給我朋友貨的人在哪。”胡非正色說道,此刻距離結案的時間不過一晚,片刻也耽擱不可。


    “你沿著河邊一直走,直到快要出城,那裏有一片破舊民房,會有幾個流氓打扮的人在門前喝酒打屁,好辨認的很。”老婦徐徐說道,末了補上一句,“小子,你別死了,奶奶可還等你的貢品呢。”


    就算人鬼殊途,但天地間總有善惡之別。


    得到了老婦的指引,胡非起身對著老婦深鞠一躬,轉身大步離去。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果然出現了一排民房,一群衣著另類,頭發五顏六色的青年正拿著啤酒叼著煙,蹲在一旁。


    果然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也隻有那常年呆在河底的老婦才能知道。


    雖然心中惴惴,但麵前的線索又怎能放過。


    當下胡非暗中咬了咬牙,迎麵走了過去,沒走幾步,故意一個踉蹌,踩在其中一人的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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