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那一年冬天,衛淩橫還待在京城的一個暗殺組織裏。


    組織拿了別人的錢,派他去做任務。


    暗殺對象是一個高門大戶懷孕七月的妾室。


    那一天,妾室迴鄉省親,他暗中一路跟著,趁那女子身邊沒人的時候,將她擄至黑暗的巷子裏。


    女子被逼到了巷尾,神色惶恐,知道自己已無路可逃,便撲通一聲重重跪下,一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角。


    雖然在慣會給人洗腦的組織裏待了多年,衛淩橫早已看淡了暗殺對象的生死,但看著女子泣不成聲、瑟瑟發抖的模樣,護著肚子裏的孩子向他拚命求饒時,他卻終是下不去手。


    結果就是他放棄了任務,背叛了組織。


    組織立即派人把他囚禁在了地下室的牢籠裏。每日在他身上施加鞭刑和烙刑。


    衛淩橫在組織裏有一個朋友叫子戚,子戚冒險偷了鐵門的鑰匙,放他出來。


    他們迎著一路的追殺逃出地下室,但子戚卻在逃跑過程中被亂箭射穿。


    衛淩橫還記得,當他停下腳步不敢置信迴頭看時,雖聽不到子戚的聲音,卻能看到他的口型是在說: 你走,不要管我了。


    衛淩橫雖然拚著最後一口氣逃出來,但體力透支又加上身體遍布新傷舊傷,血還在源源不斷冒著,他雙腳無力,最終倒在了黑夜的雪地裏,不得動彈。


    身邊不斷有行人經過,他們的臉上都掛著漠不關心的神情,步履匆匆,沒有一刻願意為他駐足,有的人路過,甚至會給他惡狠狠地踹上幾腳。


    可能人到了活不久的時候,都會突然想起許多事吧。


    還記得,也有人曾問他: 你的親哥是當朝太女身邊的孌臣,你怎麽不到你哥哥的庇護中去,反而隻身來這殘酷的殺手組織?


    那時候他的迴答是,我哥的路是他自己選擇的路,我的路亦應該是自己選擇的路,我不願做他身後一直需要保護的弟弟,讓他勞神費心。


    子戚拿著鑰匙放他出來的時候也說: 殺手是能麵不改色殺死任何老弱婦孺的。你不適合做殺手,你太善良了,你對婦孺下不去手。


    是啊,在這個不友善的世界裏,做一個心存一絲善意的人幹什麽。


    如果他沒有來過組織,而是跟著哥哥。


    如果他沒有放過那婦人,而是順利完成任務。


    如果子戚沒有想著救他,而是好好活著。


    一切都會大有不同的吧。


    這樣,他既沒有連累自己也不會連累他唯一的朋友……


    在這個寒冷的冬天,天空仿佛被厚厚的冰雪覆蓋,灰蒙蒙一片。


    寒風如刀割般刺骨,無情地穿透了人們的衣裳,每一陣風吹過,都帶著刺骨的寒意,人們縮緊了衣領,加快了腳步。


    就在這種時候,卻有一個人在衛淩橫的身邊停了下來。


    “阿泠,你怎麽不走了,好冷啊。”一個粉衣女子緊緊握著手爐,朝停下腳步的微生泠跺了跺腳。


    微生泠迴過神來,連忙道:“蘿衣,你先送小姐迴去。”


    說罷,竟蹲下身子,伸手想探這地上渾身是血之人的脈搏。


    誰知道剛一觸碰他手腕,那人便渾身震了一下,驀地睜開一雙充滿防備和警惕的眼睛來。


    微生泠心下一鬆,覺得幸好,這男孩還活著。


    粉衣女子卻被嚇了一跳,怯怯道: “不過是一個快被凍死的叫花子,阿泠你別管了。”


    微生泠一邊迴頭和女子說:“放心,沒事的。”一邊對雪地裏受傷的男孩微微笑,道 :“我帶你去醫館,好不好?如果你還想活著。”


    要是他死了,他哥在這個世上就沒有親人了……


    衛淩橫這般想著,輕輕點了點頭。


    實話說,他也不知道這位白衣女子救他有什麽目的,但他知道,自己若是一直待在這兒受凍,便活不過這一夜。


    令他感到驚訝的是,這個叫阿泠的女子,看似身體柔弱,背起他來竟毫不費勁。


    他哪裏知道微生泠還沒到京城之前,為治妹妹的病,上山砍柴、尋草藥,下山生火、耕耘,事情做得多,力氣也少不到哪去。


    衛淩橫靠在她的背上,低聲問:“你為什麽救我?”他想知道她的目的。


    微生泠輕搖頭,柔聲道:“孩子,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我有一個妹妹,她要是還活著,應該與你差不多大。


    你還小,要珍惜自己的性命,若是你出事了,你的家人會難過很久很久的。”


    衛淩橫眼中閃過幾分憂傷與羞愧,遲緩的“嗯”了一聲,算作應答。


    微生泠背著他,在厚厚的積雪上一步步踩下腳印,過了好一會才把人背到附近的醫館。


    “哢”的一聲。


    醫師給衛淩橫接上了脫臼的骨頭後,說雖然傷重了些,但幸好都是皮外傷,等日後恢複了仍能練武,給了微生泠幾瓶藥便打著哈欠迴去補覺了。


    衛淩橫的手沒有力氣,微生泠隻好自己給他上藥。


    她輕輕褪去他的上衣,將藥膏倒在手裏,用手塗抹男孩胸前的傷口處。


    衛淩橫耳朵燒紅,身子不禁顫抖。


    微生泠手一頓,有些擔心:“很疼嗎?那我再輕點。”


    可能是她的聲音太過溫和,不摻雜一絲雜質,衛淩橫才敢低頭正眼看她。


    微生泠盯著他的傷口,小心翼翼塗抹著。一雙秀眉下,清婉的眸瞳微微睜大,目光緊張,好像受傷的人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衛淩橫眼睛有點發酸,忍不住心想: 真傻,為什麽要救他……太善良的人,很容易受到傷害吧。


    那一夜,他未能問下她的名字,以至於每個想起此事的日夜,都感到一陣的悵然若失。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何而感傷,隻是每當想起她的臉龐,心頭都會泛起一片酸澀。


    直到那日,他在府外,聽到了她與家童的對話,驚訝於自己聽見聲音便猜想是她的同時,心裏也不免感到緊張。


    芍藥花開得鮮豔,他隻想全部都贈予她。


    看著她低訝的迴眸,他想說——


    若是可以,他想以一輩子保護她不受傷害作為她曾救他的一份報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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