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很罕見地飄著幾朵血雲,殷紅的水汽和著幽藍且不著邊際的星空,除過違和,剩不下什麽。


    “今天,燈塔一共運轉了七千八百一十二圈。”


    打理完墓園的工作後,被流放的孫天裂提著自己鏽跡斑斑的釣具,來到地麵早已被夯實的懸崖邊上,一如往常地獲取今天的食材。


    尼莫點的生活還算清淨自在,沒了那些所謂繁文縟節的束縛,生活質量可謂提升了一大截。


    當年,人體改造技術剛出現時,幾乎所有的社會輿論都在譴責這一違背倫理道德的科學技術,但歸根結底,他們責罵的原因,隻是因為他們囊中羞澀而已。


    不願當義體改造的實驗品,不願意眼睜睜看著被自己譴責的衣冠禽獸率先體驗科技紅利,嗬,全他媽的是個笑話。


    始終如一的反對者被拋棄在尼莫點自生自滅,隨風擺動的牆頭草卻遺臭萬年,這年頭,底線不好做,保守底線更不好做。


    “墓園應該可以關閉了。”


    一番頭腦風暴後,孫天裂自言自語道。


    天塹總會有一套獨特的懲罰方式,不然,他們也對不起他們的諧音—“天譴”。毫無疑問的是,他們這套懲罰方式非常有效,尤其是在折磨精神方麵,可謂獨此一絕。


    孫天裂他自己也大概猜得到那群大腹便便的老家夥為什麽選擇這裏作為此行的流放目的地,畢竟,這裏隻有他自己一人是當年軍事化改造的戰爭機器。


    這世上沒有什麽比見證死亡更加痛苦,如果有,那便是對死亡發生時的無能為力。


    往日的尼莫點算不上風光,但至少,這裏還有幾位相同身世可以相濡以沫。聽他們分享自己的故事,聽他們對往日上位者的侃侃而談,聽他們對自己的“溜須拍馬”,隻可惜,歡樂的時光不僅飛逝如箭,而且還僅存於無法追及的往日。


    “多長時間沒聽到他們的聲音了啊……”


    懸崖邊垂釣的孫天裂自言自語道。


    誰又能想到,即將塌縮成黑矮星的恆星旁,還會剩下一顆垂死掙紮的行星。一方麵在時間的推移下,這顆恆星—白矮星的輻射溫度的下降;另一方麵,這顆苟且偷生的行星,自轉速度相當緩慢。所以,自從來到這兒,孫天裂便舍棄了原本隻屬於地球上的時間分化,轉而隨緣度日。


    “又是鴨鯊魚?”


    “有的吃就不錯。”


    孫天裂象征性地迴了嘴,可他盯梢魚鉤的眼神卻有所鬆懈。


    他的左臂膀是什麽時候失去的,他也記不清了,有可能是打仗時被飛來的炮火擊飛,也有可能是初來乍到貴寶地,糧食緊缺,所以用來充饑。但這都不重要,唯一值得留意的是,他的左臂膀重新長了出來,且是一種黝黑蠕動的可塑性生物。


    “今後你還會去墓園嗎?”


    但話又說迴來,獨行踽踽的日子裏,有個會說話的伴陪著也不錯,更何況,它的聲音纖細,聽上去和女性無異,孤獨的日子,與之閑談也不為一種消遣。


    “應該不會了。”迴話間,孫天裂抖抖魚竿,以期晃動魚鉤上方的誘餌,“話說,他們走了得有多長時間?”


    “按這顆行星的自轉速率來看,隻有一天。”可能是覺得張嘴說話不太利索,這團生物調整了嘴巴的位置,改在了肩頭的鎖骨處,“要是換做你故鄉的時間分化來看,得有幾十年了。”


    “嘖。”


    孫天裂一邊感慨時過境遷,一邊為自己剛才鴨鯊魚的脫鉤打圓。


    “咱們都相處了多長時間,你還當我是瞎子?我都說了多少遍了,咱們是共享視力的。”生物有些嗔怪,隨即它繼續補充道,“甚至於腦子。”


    “你不如吃了我。”


    孫天裂倒不在乎,這二位相處這麽長時間,什麽時候逗,什麽時候捧,他心裏一清二楚。


    “魚鉤上記得掛點好料,你那我看了都不吃。”


    麵對收線換餌的孫天裂,生物又開始自顧自指揮。


    “是是是,我的大小姐。”


    這裏的餌料無非兩種:大糞,或者墓園裏的死人。倒不能說是殘忍,身處險境,不同類相食便是最大的美德,至於屍體,與其任由他們腐爛變質,還不如做一點實質性的貢獻,畢竟,這規定,在孫天裂來之前就存在。


    “又來了,你怎麽老拿我的身份說事?”於此,生物嗔怪的語調更加上揚,“調戲我有意思?”


    “不是我說,你也仔細想想啊。”邊說,孫天裂邊把掛好餌料的魚鉤重新甩迴懸崖下,“你突破燈塔構建的圍罩,闖進我的臥室,吃了我的口糧,還他媽險些連同我一並嚼碎,不僅如此,你居然還告訴我你是蟲族的落難公主?你那天是吃傻了,還是說,本來就是這德行?”


    “信不信由你。”


    同樣的話題這二位辯解了不下百次,索性這位落難的公主也沒了繼續死纏爛打的氣性。也是,就目前這情況,換誰誰能相信?


    “行啦,別生悶氣啦,魚上鉤了,今晚給你做頓好的賠償你。”


    所謂好的,不過是多加點鹽。


    “你知道我想要什麽,記得多放!”說著,生物從孫天裂身上卸下並挪動到來時的懸浮摩托上,“這是作為你惹怒我的懲罰!你必須用一條胳膊釣起魚來!”


    眼瞅這出,孫天裂心領神會,看樣子,今天隻能多靠腰力帶動僅剩的臂膀。


    話說,這位落難的公主曾經說過,如果它的營養跟得上的話,它可以擬態成人型,進而轉變成蟲族最初的模樣,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現在餓不死就行,哪管什麽膳食均衡呢?好在這個半死不活的行星上還有生物存在,不然,不是孫天裂吃了它,就是它吃了孫天裂。


    “轟~~~”


    就像那句老話一樣,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太空垃圾?”


    摩托車上的公主望著頭頂緩緩下落的龐然大物,發出如上感慨。


    “對,太空垃圾。”


    知曉來者的孫天裂瞥了眼緩慢降落在不遠處的飛行物,依舊沒有放開自己的魚竿。


    “送上門的自助餐?”


    蟲族哪見過這種東西,它們最多在戰場上見過那些組裝有火炮的戰艦,像這種隻裝人的鐵罐頭,公主也是第一次見。


    “如果你想吃的話。”


    孫天裂依然自顧自釣魚,嘴上也不歇著。


    “可以嗎?!”


    雖然名為公主的生物沒有眼睛,但孫天裂依舊可以從它的語氣中了解到它的亢奮。


    “等我們談完。”


    “沒問題。”


    隻要談到吃的方麵,這生物就會變得十分乖巧,搞得孫天裂一度以為蟲族那邊過得都是茹毛飲血的生活。


    “孫天裂!”


    隨著艙門打開,三位衣著華麗的執行官快步走到孫天裂身後。


    “天裂,我叫你呢?!沒聽見?”


    執行官一向趾高氣昂,哪怕是個看廁所的,他都得鼻孔看人,不為別的,就為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你還沒有資格直唿我的名字。”


    天裂自然不會慣著這群小屁孩,更何況,這裏麵連個婆娘都沒有。


    “天裂!你不要……呀!你他媽的做什麽!?”


    還沒等執行官說完話,天裂便將咬死在魚鉤上的魚甩在他臉上。


    “晚飯。”


    天裂沒有理會執行官的無能狂怒,隻是收起掉在地上的鴨鯊魚,徑直走向自己的摩托。


    “你要去哪?這是天塹的調令!你逃不掉的!”


    眼瞅事態不對,一位長相俊麗的小執行官衝天裂大喊了一聲。


    “關我屁事。”


    天裂也沒多想,安頓好晚飯用的食材後,扣上頭盔並打著了摩托車的引擎。


    “你難道要棄天塹不顧嗎?”


    “少來這套。”


    說著,天裂一腳油門踩到底,準備開溜。


    “‘三藏’,三藏隊長!孫隊長,算,算我求你了!”


    這執行官當得屬實憋屈,為了業績,竟然直接跪倒在孫天裂麵前,全然不顧自己的臉麵,讓剩下兩位執行官也看傻了眼。


    “……”


    孫天裂實在不想管這些破事兒,他好不容易從那場悲劇中走出來,現在又讓他迴去?為什麽?為了誰?憑什麽?


    “至於?我不迴去上頭會殺了你?”


    “星族已經入侵到天塹城下,隊長你再不出山,別說是我,整個天塹聯盟都將不複存在!”


    “所以說,那關我屁事。”


    一腳油門踩到底,孫天裂順勢揚起一片沙塵,讓對麵幾位吃了個痛快。


    “隊長,我求求你了!這件事關係重大,要不,我給你磕個頭!?”


    “嗬。”孫天裂冷哼一聲,“好啊,既然你這麽有誠意,那我給你個選擇怎麽樣?”


    孫天裂隻是想玩玩這個傻小子,隻要他退卻了,那這事兒就好說道。


    “啊?”執行官疑惑的抬起頭。“您說,您讓我做什麽您才肯出來?”


    “就一件非常簡單的小事。”孫天裂頓頓,繼續補充道,“你們不是三個人來的嗎?讓他倆其中一個留下來喂了我的夥伴。放心,哪怕少一個人上頭也不會有人追究的,這裏可是尼莫點,出點事故很正常。”


    聽到“夥伴”這兩個字,生物心頭一熱,但現在還輪不到它出場。


    “……”


    聽罷,執行官愣在原地,橡根木頭似的,毫無反應。


    “小子,我看你挺明事理的,他們倆也挺配合你,所以,這件事,你看著辦吧,我隻給你三分鍾時間考慮。”


    “……”


    執行官不過是精致利己主義者的集大成,哪會有清正廉潔的人選擇來淌這趟渾水?他隻要選擇出賣隊友,孫天裂就全然沒有迴去的必要,那鬼地方原本就肮髒,甚至是汙齪,迴去完全是找罪受。況且,這裏逍遙自在,複命作甚?繼續被當槍使?


    “選好了嗎?三分鍾快到了。”


    天裂些微不耐煩。


    “我,我……”


    嗬,二貨。


    暗自嘀咕一聲,孫天裂腳踩油門準備離開。


    “隊長,我,我,我,我可去你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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