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落地低著聲音說:“現在好了,老婆沒了,孩子也找不著了,我也迴不去了。”


    說完之後,他低著頭看著地上緩慢爬行的螞蟻,失了神。


    風吹過灌木叢,沙沙的聲音伴隨著清脆的鳥叫。


    明明很是安詳和寧和的氣氛,卻讓人更加孤獨。


    因為在這裏,不管怎麽說,說再多,都沒有人會迴應。


    秦佐席地而坐,地板有點發熱,但是不燙,不過他也麻木了,不在乎,太陽曬得他暈乎乎的,他揪下從地磚縫隙長出來的野生小白花,捏在手裏百無聊賴地扯著花瓣。


    他有很多問題,又無法訴說。


    比如他過來這裏了,那邊呢?他死了嗎?程橙還好,起碼嫁人了還有家人照顧,但是小兔子怎麽辦?誰照顧她?她哭的時候,誰抱抱她?


    秦佐突然感覺很絕望。


    他該怎麽做才能迴去?


    秦佐坐了一個上午,秦琦一直在關注著他的情況,生怕他現在身體虛弱會曬到中暑。


    所幸在烈日當空的時候,他從地上爬了起來,像拍兄弟肩膀一樣拍了拍祁時的墓碑,接著轉身走了過來。


    路過秦琦身邊,他也沒有多餘的話,隻輕聲的兩個字。


    “走吧。”


    秦琦連忙跟了上去。


    她以為“走吧”的意思是迴去了,可是上了車之後,秦佐跟她說:“去落虹山。”


    從落虹山這個區域抬眼就能看到【落日家園】的高樓。


    秦琦繞了遠路,盡可能不讓秦佐近距離地看到那個小區的境況。


    原來的住戶都被補償了金錢或者是另外一套價值對等但是地理位置更好的樓房,拆除的大樓地基填滿了,擺上了一個兔子雕像,雕像周邊一圈種滿了紅玫瑰,用柵欄圈了起來,有專人負責打理。


    這件事處理得隱晦,誰也不知道這麽可愛的兔子雕像下麵,曾經埋過小區原董事長的一生摯愛。


    秦琦不想讓秦佐觸景生情。


    她已經害怕了。


    現在的秦佐已經不是她認知中那個唿風喚雨,不拘一格的秦佐了。


    他有了軟肋。


    一碰就渾身盡碎的軟肋。


    -


    落虹山現在被改成了一個度假區,有采摘橙子的果園,農家樂,釣魚釣蝦,還配套有溫泉酒店,人流多了,這附近的農家也多了賺錢的營生,開起了小飯館,小超市,民宿等等,做起了生意,生活倒也改善了許多。


    車開過一條修好的公路。


    秦佐看著窗外變幻的場景,樹木鬱鬱蔥蔥,他突然開口:“倒迴去。”


    秦琦頓住:“嗯?”


    秦佐看著外麵,又重複了一遍:“倒迴去剛才那個地方。”


    秦琦也不問緣由:“這裏是雙行道,我到前麵掉頭,老板稍等。”


    秦佐:“嗯。”


    雖然是雙行道,但是掉頭的地方也算不上有多遠,沒過多久,秦琦又開迴了這條路。


    她不知道秦佐在找什麽,但是還是配合地在路上緩慢地行駛著。


    “停。”


    在秦佐的聲音再次響起的時候,秦琦就把龜速行駛的車停了下來。


    大概是為了維護綠化,保持原生態,公路修寬了,但是一旁的樹木和雜草都沒有怎麽修整,滿滿當當的,非常茂盛。


    秦佐下了車,從到他大腿高的圍牆翻了進來。


    秦琦也下了車,有點擔心:“老板,裏麵可能有蛇。”


    秦佐並不在意,他撥開長到腰的灌木和雜草,這中間的路是禿的,很小的一條幽徑。


    秦琦也翻了圍牆進來,站在他旁邊,手裏拿著小刀,提防著蛇蟲出沒。


    “你記得這裏嗎秦琦?”秦佐站了起來,緩慢地往前走,野生的枝條雜草被他踩在腳下。


    一步一步往前走。


    20年了,雜草,小路,都沒什麽區別,公路和周遭的景色經過漫長反複的施工再改造,施工再改造,早已物是人非,讓人根本認不出。


    秦琦在腦海裏搜尋了許久。


    既然秦佐這麽說了,就應該是他們一起在這個地方發生過什麽事。


    她不知道他說的具體是什麽,於是低頭,有些慚愧:“我不記得。”


    秦佐走到了一個位置。


    停在了一棵樹下。


    這棵樹已經是一棵老樹了,樹下陰涼,光影斑駁,他朝秦琦伸出了手。


    後者把手頭的小刀遞給了他。


    秦佐接過小刀,把樹蔭下的雜草和灌木都割開了。


    露出了一塊小小的空地。


    秦琦瞬間就想起來了,她愣了一下:“這裏……”


    迴憶在大腦裏麵肆虐。


    他不僅想起了20年前自己從這裏經過的事,更是想起了祁時跟他說過的話。


    “你曾經有一個機會可以撫養自己的女兒,是你親手放棄的。”


    秦佐突然腿軟,他直直地跪到地上,雙手撐地,小刀落到一邊。


    卻好像紮進了他的心髒似的,心痛無比。


    一米九的鐵漢,此時卻脆弱地像一張白紙。


    秦佐的手指抓緊了泥土,渾身顫抖。


    他以為他坦蕩,瀟灑,不羈,他以為他永遠不會後悔,也永遠不會為誰感到遺憾。


    這發生的每件事,好像都不是他的錯。


    而是件件都是因他而起。


    是他的縱容讓他母親越來越大膽,是他的無知和冷漠讓他先後錯過了愛人和孩子。


    在她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都直接選擇放手。


    在火災之後,他明知道她的父母不愛她,甚至可以放任她葬身火海,但是他直到最後,也沒有迴來找她。


    在酒店的那一晚是也如此,他即使知道她出血,被他蹂躪得殘破不堪,也沒有絲毫憐惜,甚至沒有想到給她留點錢,讓她去醫院看看。


    在這條小巷遇到那個小女嬰的那一天,他即使知道她沒有任何抗爭的能力,也根本對這個地方的孤兒院不了解,他甚至沒說清楚到底把女嬰送到哪裏,一切就讓秦琦自己去想,讓這女嬰自生自滅,靠運氣活下去。


    他有善心,卻缺了責任心。


    隻是沒有想到這世界對他這麽狠,這些苦都讓他最重要的人替他去承受。


    而他自己,好好的,活下來,享受財富,享受權勢。


    卻唯獨享受不到愛了。


    可笑。


    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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