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想過我能從那裏出來甚至可以獲得現在這樣的悠閑生活,午夜夢迴還能記起以前,但我好像已經不在意了,蟲子再飛過,我隻會一巴掌拍死它們。」


    說這些話時,薑姒沒有一點波瀾。


    仿佛在訴說別人的故事,語氣平靜至極,甚至連點懷念都沒有。


    反倒是陳幽麗唿吸聲重了幾分。


    大概是沒料到能從薑姒嘴裏聽到拍死這種略顯狠戾的詞,她頓了好久,須臾,撥開箱子雜物坐下,沉聲道:「孤兒在荒蕪星很難生存吧。」


    「還行。」


    薑姒低頭看向陳幽麗,微微露出一個淡笑,處之泰然迴覆:「在成為孤兒前,我有養父母。」


    說著,她一起坐下,目光始終緊緊盯著前方被雜物堆滿道箱子上。


    換做以前駭客的住處,這個位置大概就是他們經常呆得地方。


    她語氣平緩地說:「他們人很好對我也無微不至,那樣亂的地方都不捨得我受一次傷,還經常給我帶新奇玩意迴來玩,給我講故事給我做飯,但他們很忙不能經常陪我,我就隻能一個人呆在小房子裏麵期待著和他們下一次見麵。直到我十八歲成人禮那天,我才知道他們對我好,是為了救他們親女兒的命。」


    「?」


    陳幽麗詢問的話下意識堵嗓子眼了,好不容易才將想罵人的話憋迴去。


    她雙手忍不住握緊,深深吸了口氣後,仿佛經歷過一場內心激烈的掙紮,幹澀地問:「那後來呢?」


    後來麽——


    薑姒惡劣心頓起,忽然轉頭看向陳幽麗。


    剎那間雙眼冷光寒湛,好似有兩團血光從平靜無波的眼中蔓延出來,她發出一道刺骨冷寒的笑聲。


    「後來我殺了他們呀,剝皮拆骨,然後我把他們的頭骨做成了燈籠。」


    這種毛骨悚然的平淡語氣真的悚到陳幽麗了。


    目光所及之處薑姒偏頭角度根本不在光裏,整個人相當於陷在黑暗中,而這樣看過去,當她笑起來又用這種天真口吻說話,暗色似乎正蠶食她眼中澄澈,留下喜怒無常的一種陰森痕跡,怪異到足以讓人心頭巨顫,久久無法平靜。


    不知為什麽,陳幽麗覺得似乎在哪裏看到過這種毫無波瀾的冷血眼神,她牙關一緊,沉默不語。


    玩夠了,如願以償看到她驚愕表情,薑姒捂住嘴噗嗤一聲笑起來。


    「開玩笑的啦,吶,今天終於看到麗姐除了黑臉外的表情了。」


    她雙手墊到大腿下使腳懸空,慢慢悠悠晃起來,邊晃邊說:「他們是意外死亡,再後來我就成了孤兒。逝者已逝,但我們還沒死,我有時候還能想起來,他們就沒死。」


    為了拉近關係,意外死亡這句話是假的。


    但薑姒知道前頭被當作玩笑的話是真的。


    她真的親手殺掉了他們,以一種極其殘忍的方式,耗費整整一個晚上。


    不一樣的是,那不是出於她自願,而是養父母懇求她動手。一樣的是,的確是養父母為了親女兒才如此懇求。


    他們對自己好,從始至終是為了女兒。


    記憶對一個沒死的人來說是永恆的,隻要還活著隨便一樣東西都能勾起迴憶來,無論是好的、壞的、遺憾的、還是欣慰的,它不會管你接受得了接受不了,總是猝不及防出現然後翻騰起滔天駭浪,隨後又在你深陷泥潭時安然褪去,好似從來沒來過,任由你飄搖。


    她其實也總是想起他們。


    有時候演戲演著就真了,薑姒低下頭,掩蓋掉不自覺露出的、來到未來後從來沒露出的一種表情。


    一種仍然輕快笑著,絕望卻深入骨髓的表情。


    未幾,她再抬頭已什麽都不見,隻揚聲輕快地笑:「我有時候就很想他們,所以他們在我心裏還活著。唐柔姐和我說麗姐朋友忌日快到了是嗎?如果可以的話,麗姐可以拔下一根羽毛送給那位朋友,它能飛得很遠,會飛到那人的夢裏。」


    輕快笑聲瞬間推散那股陰測測的勁兒,陳幽麗收迴紛繁複雜的思緒,將剛才心裏冒出的古怪念頭通通摁下,覺得自己實在有失思考。


    人家隻是在逗自己笑,就是方式著實略恐怖了些。


    她盯著薑姒那彎彎眉眼,不由覺得好笑,像薑姒這樣溫和純淨的人怎麽可能殺人,她甚至還天真地說羽毛會飛到夢裏。


    像個爛漫又異想天開的小孩。


    對上她的眼,隻見她又沖自己笑起來,陳幽麗心裏怎麽也滅不下去的沉重邪火顫了顫,好似真的被純真的春風撲滅了。


    是啊,逝者已逝,但他們還沒死。


    記憶是亙古不變的,隻有當自己也死掉的那刻,一切才叫煙消雲散。


    漸漸冷靜下來後,陳幽麗苦笑一聲,悵然若失道:「一把年紀還沒你想得通透,倒顯得我幼稚。」


    薑姒沒說話,台階已給就看她怎麽下。


    無聲瞥了眼垂眼悲傷的陳幽麗,她內心隻有譏嘲。


    有愛就有憂,簡直愚蠢。


    像她一樣,眼裏隻有自己不好嗎?


    屋子裏氣氛沉寂了好一會,慢得像是時間都停滯不前,不知過去多久,陳幽麗才苦澀出聲。


    「你知道厄爾珠嗎?」


    「那是一種比珍珠還漂亮昂貴的珠子,貴族喜歡拿它打造飾品,有疾病無法被治癒的人可以吞服它得到暫時的解放,那珠子生長在厄爾星很深很深的地底,厄爾人需要與沙蟲搏鬥才能將這賴以生存的珠子取出,他們那一族智商並不高,長手長腳很滑稽,卻在採珠方麵有著天生的本領。他們的黃皮膚和厄爾珠一樣漂亮,很多人也死在這種漂亮裏,包括我的丈夫孩子。他們死了很多年了,我很想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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