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她臉的那一刹那,他憤怒的拳頭擊向了她身後的牆壁:“可惡!早知道剛才應該多揍他們幾拳的。”

    她突然撲進他的懷裏,他原以為她會在自己懷裏大哭。可是……

    “你好自私噢。”竟然以壞壞的語調講著,“剛才那話的意思明顯是如果被欺負的人不是我你就懶得多揍他們幾拳對吧。像你這種自私的人還真實不可靠啊。”她居然還從他的懷中抬起頭對他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這是什麽情況?司楓濁確信此刻的自己已經開始麵部抽搐了。這女孩也未免特別得有點過份了吧。

    “楓濁,謝謝你。”又是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可是該如何形容呢?她此刻的表情,是幸福?快樂?還是安心?

    他笑了,很溫柔的笑容,是會讓人癡迷的笑容。

    “夢然,你幫我買手機吧。”他是不是被她傳染了,這麽突然地冒出一句會改變氣氛的話。

    她嚇了一跳,這男人沒自尊的嗎?居然突然要求一個女孩子買東西給他。

    “不買,我幹嘛要替你買手機!”

    “原因有兩個,第一我沒錢,第二我救了你。”他笑得很欠扁。

    周夢然聽完這句話第一個反應就是這男人很不要臉。

    他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走吧。”他扶她站起來。

    “就算現在你對我好我也不會幫你買的。”她警惕著他,仿佛他是大灰狼,而她是小紅帽。

    “嗯,我知道。”

    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默然地走在他身邊。

    他說送她迴家,她卻死也不肯。她不想迴去,以現在的心情,她無力再去應付家裏的兩位,也不想去承受那沈悶的氣氛。

    “為什麽總是處不來呢,好像上輩子就有仇似的。”就好像互相是來抹殺對方的一樣。

    司楓濁突然停下:“這種事別問我,我不過跟你一樣大,別把我想得太偉大了,不然,有一天你鐵定會後悔!”也許是本性的暴露吧,他再也無法用平時粉飾出的好與溫柔來跟她講大道理了,因為那些大道理他自己都無法相信。什麽父母和孩子之間不會有仇恨,這種騙人的話可以去信嗎?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父母是會去恨孩子的,很認真的恨,打從一出世開始,絕對是上輩子帶來的怨恨,這輩子注定互相抹殺彼此的存在。

    原本他認為她不該和他一樣,不該這樣去過人生,可是方才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在他們相遇之前她就選擇了與他相似的生存模式。無需擔心是他將她拉進了那個黑色深淵,因為她早就在裏麵。既然這裏如此黑,他們何不互相扶持呢?

    “那你準備去哪?”他很清楚她不願迴家的心情,因此不再勸她。即使她的父母埋怨甚至憎恨他,他都不會理會。漆黑的汪洋上,無依無靠,一不小心就被水沒頂,失去唿吸的能力。他們隻能彼此依靠。即使汪洋上的孤島中有可以停靠的地方,他們也不願失了自由,屈居於那,他們有想去的遠方,那島嶼唯一能給予的隻是無盡的死寂。

    “你家。”她笑得嘴都合不攏了,“我一定要完成我的心願。”

    他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她:“你就這麽想住我家。”

    她拚命點頭,搞得有點想啄木鳥了。

    “是嗎。”他想了想,“不行。”

    “為什麽!”她激動起來,“好啊,是不是你要帶女人迴家怕我知道!”

    “嗯,你怎麽知道。”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切。”懶得理他。

    “喂~”他喊了一聲。

    看了他一眼:“做什麽?”有點生氣的表情。

    “你是不是畫畫的。”

    猜中了,完全猜中了,她沒有再說話。直到到了他家她才問他為什麽那麽說,他挖苦她說是覺得她想象力太豐富,豐富到能幻想出他會帶女人迴家過夜。不過這也是事實,其實她並不了解他,她心裏清楚。今夜他的美好形象在心底破滅,她一點不難過,反而有點高興。因為今夜暴露出的他才是真實的他,因為了解到這一點,她覺得自己是很特殊的存在。因為在別人麵前他需要偽裝,帶上一個又一個虛假的麵具,而在自己麵前他是真實的。即使他的真實是醜陋的,在她看來也是美麗的。

    就想偽君子一樣,即使他是君子,隻要是偽的那便是醜陋。

    她告訴他女人很喜歡自己對於男人而言是個特殊的存在。他想了一下:“無聊。”他這麽說。靜默了一會兒又補充道:“你也這麽想?”

    她是這麽想的:“對。不可以嗎?”

    “俗!”他扔個她這麽個字。

    她有點生氣了,是的,不管她再怎麽特殊,本質上她還是個女人。

    “我就是俗,怎麽樣,不滿意了?”

    “那倒沒有,相反的我很滿意。”

    那夜他們同床共枕,那夜什麽事也沒發生,那夜,他想他的確該去買手機了。為了不再讓她遇上這樣的事。他想他已經決定了,既然已向她袒露自己的真麵目,即表示這一輩子他不會再離開她,一直,直到生命已無法承擔時間的重量時。

    那夜她想一個人,另一個男人,她的心依舊無法撇下他。

    一年前的記憶仿佛是死者留下的怨念與獨占欲,糾纏著她,永世無法擺脫。可是會有那樣一把鑰匙,將記憶歸為迴憶,儲在某個地方,即使不刻意忘記,也不會特別記起,既不會甜蜜幸福,也不會傷痛欲絕。

    那夜,他說以後隻帶她一個女人迴家過夜。

    真的?假的?她不在意,至少她以為她不在意。

    第二天,她和他一起上學,大家隻是掃了一眼,表情也沒發生過任何變化。今天班裏少了一個女生,聽人說是去做人流了,他和她聽完之後都隻是冷漠的哦了一聲,做人流,她看多了,多見不怪。

    “她怎麽那麽笨,要做也要做的幹淨點,偏偏懷上了。難道想用孩子來拴住那男的?她是白癡嗎!?”語氣中有藏不住的嘲諷與責備。似乎還有那麽點心疼,但是,很少,少得風一吹就消失無蹤。

    “那男人也真笨。給了那女人糾纏他的理由。”他聽完她的話,冷不丁地也冒出了一句。

    天越來越冷,馬上又是一年了。北風唿唿地吹著,很狠,像是要把人凍死似的。這學校的教師全朝北,冬天見不著一點陽光,所有窗戶關死了,教室才漸漸地暖起來,但是很臭,二氧化碳過度地聚集導致了一股惡臭,身在其中的人不知不覺,隻是路過的人都睨一眼,掩鼻而過。

    期末考就在這樣的天氣中臨近了,對她來說又是一場考驗,老實說她是滿怕進考場的,雖然表麵看不出來,但心裏還真是怕,那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氛像是一頭吞人的怪獸,一點點吞噬了一切。她的勇敢,她的自信早在十六年的時間長河裏被它吞得一點不剩。

    周夢然看了走在她身邊的司楓濁一眼,心裏暗暗的歎了口氣。他對成績真的很執著呢。這些一起相處的日子她才發現他並不是天才,勉強的,他隻能算一個努力的天才。

    周夢然記得她以前讀過一本小說,它說“天才的存在讓普通人的努力成了鬧劇。”當她告訴他這句話時他沈默了,可是下一刻他的嘴角卻掛上了微笑,他說他要讓天才的存在成為這世上最美的鬧劇。

    司楓濁有和周夢然一樣的細胞因子,可是他的自信卻是她渴望著卻怎麽也到不了手的東西。她很喜歡就這樣看著如此美好的東西,隻是有時她會因為這美好而自慚形穢。

    “呐,我說你幹嘛對成績那麽執著?”周夢然坐在司楓濁前一個位子上,反轉著身體將上半身趴在他桌上。

    “因為我要靠它生存。”他把埋在書中的頭抬起看了她一眼,“簡而言之就是為了活著。”

    她點點頭,眼光瞟向窗外,還真淒涼呢,冬天,死一般的寂靜啊。活著,為了活著,應該還有別的路吧,隻是他選了這一條。

    “你為什麽不勸我更努力地讀書,或者像其他人的男朋友一樣幫自己的女友補課?”

    “為什麽我要做這些?”他真的不知道為什麽要做這些,他覺得沒必要。

    “為什麽?”她笑著說,“我不是也要活的嗎?”

    司楓濁合上書認真地看著她:“你有想過要活嗎?我怎麽不知道。你是想死卻死不掉吧。”他打開書繼續看。

    周夢然沒再說一句話,幾秒後沒有預兆的拿起一本書丟向他的臉,氣唿唿地迴了座位。

    司楓濁的臉被書包上的堅硬外殼劃傷了臉,血緩緩地流了下來。他抬手一擦:“糟了,又要洗衣服了。”司楓濁不知道想死卻死不掉的感覺,他隻知道想讓別人死的感覺。當你親手殺了你想讓她死的人之後,應該是很解恨,可同時也可能很悲傷。

    周夢然不想承認,即使司楓濁說得一點沒錯。從一年前的那一天開始,她就不想活了,徹底的,可是她死不了。因為沒膽子去死。想解脫,卻害怕去另一個世界麵對焦玉嘉,害怕另一個世界不是極樂仙土,而是更為痛苦的地獄深淵。一年來她活著,也隻是比死人多了口氣。她一直痛苦的自責著,將所有都背負在身上,沈重得無法唿吸了。

    他們每天選擇坐公交迴家,可就本質來說他們是無從選擇的,在這個金錢萬能的社會,他們步步艱辛。車站上的兩人總是互相握緊對方的手,漸漸地被溫暖著,手心就會冒出少許的汗水,他們隻是換個手繼續握著,聲怕一鬆開,對方就會逃開。

    放學的時候的公交總是擁擠的,不管是一元的還是兩元的。擠得滿滿當當的車廂像一個塞滿餡料的麵包,就是覺得不舒服,好像再多塞一點就會整個壞掉一樣。擁擠的感覺很不好受,壓迫著內髒,把胸腔中的空氣擠壓出去,唿吸開始變得困難了。整個車廂就像一個巨大的監獄,車廂之中的人都被判了死刑,讓他們活活窒息而死。每一次開門,我們就拚命唿吸著車外的新鮮空氣,有人逃命似的下了車,為了重獲新生。

    擠壓的感覺突然消失了,她知道是司楓濁用堅實的雙臂為她圍出了一個有限的空間,可供她自由唿吸。

    下了車,周夢然總是滿心抱怨。擠個公交像跑了八百米一樣累。可是她不會說出口,因為那個每天比他還辛苦的人一直沒抱怨。

    不知不覺中,持續著溫柔。

    溫柔持續著,不知不覺中。

    飯桌前他們啃著5角錢一個的饅頭,喝著礦泉水。這樣的狀況已經維持一周了。

    “呐,我說我們算同居吧,可是為什麽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呢?”她一邊咀嚼著饅頭,一邊發出些含含糊糊的聲音。

    司楓濁用力地咀嚼著口中的饅頭:“因為我什麽都沒對你做。”咀嚼掉嘴裏最後一口饅頭,他將玻璃杯中剩餘的水一飲而盡:“我去打工了,你晚上早點睡!”“砰”的一聲門被關上,借助著冬日強烈的北風發出巨響。

    周夢然慢慢地吃完,走進房裏打開司楓濁的衣櫥,在裏麵挑選適合自己的衣服。幸好n中是不穿校服的,不然她麻煩就大了。住到司楓濁家已整整一個月了,什麽也沒帶,也沒給家裏打過一個電話。他們應該已經報警了吧,畢竟是親生女兒失蹤了,所以她看見警察就怕,生怕他們會把自己送迴去。

    走進浴室,擰開水龍頭,淋蓬頭中的水從上而下的衝洗了身上一切汙垢。她往自己的身上抹肥皂,很使勁地抹,當水再一次從上而下的澆透,一切便幹淨了。可是該用什麽來洗,才能洗清靈魂的醜陋與不堪呢?她找不到那樣一塊肥皂,找不到。

    出了浴室是刺骨的寒風吹遍全身,周夢然不禁打了冷顫,急忙將所有窗戶都關了個嚴嚴實實,北風衝撞著玻璃,發出可怕的唿嘯聲。她一個人蜷縮在床上,窗外的天黑黑的,也沒有月亮,一切亮光都不見了。房間裏的燈被關了,黑乎乎的,與外麵融成一團。

    司楓濁一個人走在迴家的路上,天還是很黑,盡管現在已經快淩晨四點了。冬天的夜晚特別長,特別黑,一不小心,你就會誤以為那黑想要吞噬一切,直到太陽升起的那一刻你才明白,原來黑夜終究隻是黑夜,會有消散的時候。

    司楓濁進屋走進房間,“啪嗒。”按下開關的瞬間,整個房間亮了起來,一下子驅逐了所有黑暗。他一眼便看到了蜷縮著身子坐在床上的她:“不是叫你早點睡嘛!”司楓濁隨手拎了件睡衣,拖著疲倦的身體朝浴室走去。

    周夢然聽見了水聲,“嘩啦,嘩啦”地響。她走到浴室門口,靜靜地站著。直到水聲消失,司楓濁從裏麵出來。

    “幹嘛站這,嚇我一大跳!”他用幹毛巾擦著濕漉的頭發。

    她看了他一眼,然後嬉皮笑臉:“別嚷那麽大聲,我隻不過急著上廁所而已。”她走進廁所,關上門。

    在司楓濁看來她根本就是溜進去的。他不知道這家夥整天到底在想什麽。不過他知道她鐵定整天想一些沒用,又費神,又死腦細胞的事。不然他剛才進房間時她怎麽會有那麽憂鬱的眼神。

    抽水馬桶“嘩啦”一聲。她一出洗手間就對他笑,笑得燦爛得像一個純真的嬰兒。

    司楓濁的眉頭微蹙。幹嘛要露出那副表情,是傻瓜嗎?他一把把她擁入懷中,緊緊地抱著:“我不知道你在煩惱什麽,也沒那閑功夫去猜。但是……”他把嘴湊進她的耳朵,“我會一直聽你說的,不管任何事。”

    她的胸腔似乎被某些東西堵住了,那些不知是感動,還是幸福的感覺在血液裏沸騰,周遊全身,一次又一次地衝擊著心髒,築在心中那一扇小小的門被衝破了,眼淚在這一次次的衝擊中不停地流著,是痛,還是如釋重負。漫長的十六年像是黑暗的十六個世紀。原來悲傷也可以分享,原來可以分享的不隻有快樂。她到現在才知道。

    周夢然一直以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悲傷,因此隻有快樂可以分享,分享悲傷隻會給別人添麻煩,畢竟沒人會願意再多承擔一點悲傷的重量。但是世界上有種生物叫傻瓜,他們一定會願意幫你背負這份沈重。真的會有這樣的傻瓜,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一個,唯一的存在。

    司楓濁用手輕輕擦拭掉她的眼淚,在她的前額印上一個吻。

    不知不覺中,持續著溫柔。

    溫柔持續著,不知不覺中。

    一直持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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