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專員溫采華由省警察廳的人押解迴去後,被單獨關押在一個隱秘的地方。


    這溫采華家庭出身不俗,父親是國民政府下屬部門的一名鐵路工程師,母親是一名演昆曲的戲子。


    人說生兒像母,“三代不出舅家門”,看來還真有幾分道理。這溫采華不僅長相如母,生得眉清目秀,一雙桃花眼靈動傳情,很得異性喜歡,而且性情也像母親,喜歡一些情情愛愛的戲,如《長生殿》《西廂記》等等。


    自中學始,他無心讀書,卻整日將頭發和皮鞋弄得油光鋥亮,蝴蝶一般繞著漂亮的女生轉。中學沒畢業,就為了搶奪一名女生與年輕老師爭風吃醋,被學校開除。之後開始混社會,交了很多狐朋狗友,整日裏吃喝玩樂,架鳥遛狗,尋花問柳。後經江湖弟兄介紹,混進了軍統,從此開始得瑟。


    他一方麵對上溜須拍馬,言聽計從,另一方麵像獵狗一般嗅著異黨人士的氣息,暗殺、綁架、刑訊逼供,無所不用其極,所以深得上峰器重,很快成為戴大人的親信。戴墜機死亡後,他又拚命巴結鄭介民和毛人鳳。鄭、毛二人麵和心不和,仗了一番察言觀色、投其所好之能,他竟然也能在兩人之間遊刃有餘,左右逢源。


    關押起初,他佯裝肚子痛,整日叫苦,一臉的萎靡不振。沒過幾天,就被放出去,理由是因病假釋。


    溫采華自然知道是誰幫了他的忙,馬上拎了好煙好酒去了毛上峰那裏。至於省保安司令部和警察廳長那裏,他也照例送禮宴請,酒酣後互相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哪裏有半點犯事的落魄樣?


    按理,在等待處分期間,他總得安分些,可仗著與上麵的關係,加上狗改不了吃屎,這吃飽喝足之後,淫欲之心便起,於是故態複萌。


    這日,正是11月23日小雪節令,天氣冷得很,氣溫約莫在零下二度左右。溫采華請幾個同僚吃完飯,在迴寓路上,本來可以叫黃包車的,由於穿著皮大衣,戴著真皮的熊皮帽子,加上吃飽喝足,身上暖暖和和,心裏就蠢蠢欲動,想一個人逛逛街,獵獵豔,便一路步行。走著走著,走進了一家美發店。


    他一個人在街頭鑽來鑽去的,不擔心安全問題麽?這裏涉及一句老話,叫“群賭獨嫖”。別小看隻四個字,卻是老輩人的經驗總結。


    “群賭”是指凡逢賭博,必定成群結隊。要不,獨自跟誰賭?怎麽熱鬧?錢從哪來?人多勢眾,財源滾滾,賭起來才有興致,作起弊來也有個遮掩,贏了錢也比較安全。


    如果一個人單獨行動,手氣太好反而有危險。一旦對方有同夥,而且心生歹意,不僅到手的錢要吐出去,弄不好還有性命之憂。


    “獨嫖”呢?是指拈花惹草、偷香竊玉之事,總喜歡一個人悄悄的進行。鮮花喜獨賞,美食喜獨吃,也許是人性使然?既能暗自銷魂,又能遮人耳目,無人知曉。


    如此,簡單的四個字,道出了世態人情。


    看官們又會想,這溫采華不是剛剛為了扈小芹的事,差點被扣在秦夢迴不到省城麽?他怎麽那麽差記性呢?怎麽不怕人家跟蹤報複呢?


    這又應了四個字,叫“色膽包天”。


    這人之好色,如狗之好糞,乃是本性,不使出鐵石心腸,還真是無法改變。


    從古到今,一旦美色當前,鮮有人能夠抵擋,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連性格剛猛、長於殺伐的英雄都難過美人關,那麽,溫柔多情、吟風弄月的文人雅士呢?揮金如土、左擁右抱的富豪商賈呢?風流倜儻、沒有約束、沉浸在胭脂海裏的帝王將相和達官貴人呢?


    甚至連一些修行很好的出家人,也在美色麵前淪陷,最後前功盡棄。


    據宋代大才子蘇軾自稱,他的前身就是南華寺的五戒和尚,三世修行,卻毀於妙齡紅蓮之身。


    大師尚且如此,何況俗人?


    俗話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見美色之深入人心。即使是最膽小無用的人,最窮困潦倒的人,在美色麵前,也沒有一個是畏縮不前的,無一例外成了奮不顧身的撲火飛蛾。


    於是,金錢美人,古今中外,毫無例外地成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猛藥神器。


    溫采華是正常的男人,還是男人中的佼佼者,有著出色的外表和顯赫的財力與地位,對於美色的喜歡,自然比常人多一種癮頭;而在掠取美色方麵,也自然比常人有更多的優勢。


    何況是酒多以後,腦子簡單,隻要想著某樣有趣的事,所有顧慮都會丟在腦後,故中國的老古話當中,還有一句話叫“酒是色媒人”。酒壯英雄膽,也壯小人膽,更壯色鬼膽,哪還記得有一個“怕”字?


    前麵出現一家店鋪,門口掛著紅燈籠,燈籠光裏現出一把剃頭刀,上麵還有一個洋氣的卷發美女象。


    人說“色字頭上一把刀”,這裏卻是美人脖下一把刀啊。


    正是九點多鍾時光,正經理發的男人,這個時候早已理完,在家裏陪婆娘與家人了。


    溫采華見了燈籠與頭像,腳步不穩地上了台階,玉山傾倒一般撞進門去,把正在屋裏聊天嗑瓜子的三個女人驚得如蝴蝶一般翩飛起來,紛紛扭動旗袍裹著的豐腴腰身,將他扶住,然後是一通嗲聲嗲氣的搭訕:


    “儂來了啊,先生。”


    “哎唷,好俊的公子哦!”


    “喲,一身的酒氣,下迴有好吃的,叫上我們姐妹哦,嘻嘻。”


    麵對這樣的場景,一般的人怕都會有點怵。可溫采華什麽人?他這樣的情場老手,什麽場麵沒見過?特別是在女人堆裏,那是脂粉味越重,他越來勁,越有表演欲。


    他旋風一般地在幾個女人麵前搖晃,挨個兒用爪子招唿過去,這個肩頭搭一下,那個臉上捏一把,嘴裏“嘻嘻嘻”笑著,兩隻肩膀一隻高一隻低地聳著,一副骨頭輕得都要飄起來了。


    這般狂蜂亂蝶的輕薄模樣,在正經女人眼裏,隻會招來惡心,可對於風塵女子而言,卻是求之不得。一時間,幾個女人在溫采華麵前擰腰遞胯,打情罵俏, “咯咯咯咯”地戲鬧成一堆。一時,就如母雞窠裏撞進了一隻騷雄雞,氣氛一下就急劇升溫了。


    女人們端茶遞水,大獻殷勤,有的還向他索要禮物。


    溫采華抱香擁玉間,不禁心花怒放,掏出一疊金元劵,想挨個分給女人們,卻酒力發作,一頭支在女子胸口,“唿嚕唿嚕”地睡著了。


    為首的女人將錢收了,每人分了幾張,剩下的盡數放進自己皮包,然後讓眾人七手八腳地將溫采華扶到內室的按摩床上,指使一名女的為他脫鞋寬衣,輕輕按摩起來……


    約莫兩個小時後,溫采華醒過來,身邊的女子們已不見蹤影,理發店的門卻依然敞開著。他看了看手表,已經是子夜時分,便出了門,高聲叫住一輛黃包車,報了個地址,徑往河坊街方向而去。


    在他身後,還有另一輛黃包車。兩車相隔四五十米,在昏暗的街燈下緩緩而行。


    溫采華在吳山腳下的一座獨立小院前下了車,付了車費,“踢踏踢踏”地來到院牆的小柵欄鐵門邊,手伸進鏤空的鐵門,從裏麵將插銷拔開。進了小門,眼前是一棟兩間兩層的小洋樓,他在下麵開始拍門。


    他沒有看到,就在他拍門的當兒,一個黑衣人也從小鐵門閃了進去,並且迅速隱伏在院子角落的陰影裏。


    黑衣人是從後麵那輛黃包車上下來的。


    隻一會,門就開了,一個穿著真絲睡衣麵容嬌好的年輕女子出來相迎,柔聲說:“啊呀,先生儂可歸來了,鑰匙沒帶?吾等到個歇啦,快進,快進來。”說完關上門,上了保險,攙扶著他走進燈光朦朧的室內。


    “個歇”是滬地方言,“現在”“這會”的意思。


    女子聞到滿身的酒氣,心疼地說:“又在哪裏喝多了吧,都跟哪些人啊,也不知道照顧儂一點的……要不要燒點餛飩之類的點心把儂吃吃?”


    溫采華摟著女人的腰,一把就抱將起來,一直抱到樓上寢室,往眠床裏一扔,學著吳地方言說:“吃什麽餛飩啊,小親親,儂就是我最好的餛飩哦!”說完餓虎撲食一般壓到女人身上……


    一時,兩人在床上如龍鳳相戲,鬧得不知西東。


    院內,戴著防滑手套的黑衣人,雙手抱住牆角,猴子一般三下五下就攀上了二樓,翻越走廊木欄杆,掏出悶香就往房間內吹。


    房內的兩個人,仍然在那裏起勁地做著愛的遊戲。溫采華做著做著,身子不勝酒力,叫了幾聲就不行了,身子歪向一邊,一聲不吭地睡著了。從秦夢迴來,有半個月了,溫采華終於在女人身上過了把癮。


    女人正在興頭上,男人卻睡著了。意猶未盡的女人,難免嘀嘀咕咕,一邊幫死豬樣的男人收拾著衣褲。可沒過幾分鍾,她也一頭倒下睡著了。


    從門縫吹進去的悶香起了作用。


    黑衣人掏出鋒利的匕首,隻幾下就撥開了房門的木插銷,來到床前。隻聽“卟”的一聲,睡夢中的男人,喉管被挑斷,鮮血噴泉一般射向天花板……


    這個曾經飛揚跋扈的男人,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采花蜂做夢都不會想到,剛才的這頓“夜點心”,會成為他人生最後的點心。


    有道是:“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風流。”這個男人在世時做的是風流人,過世時做的是風流鬼,也算是圓了他的浮世夢。


    黑衣人靜靜地在床前立了一會,然後脫掉黑衣、蒙麵的頭巾和練功鞋,從房間裏找了隻袋子,將衣物鞋子放入,拎在手裏,之後穿上溫采華的西裝、皮鞋,戴上溫的鴨舌帽,擦掉地上的腳印,關掉電燈,踩著從容的步伐,“的格的格”下了樓,大搖大擺地打開小鐵門,合上,再反手將插銷插上,走進了小巷深處。


    昏暗的燈光下,男人的背影隨著腳步聲漸行漸遠……


    天亮後,溫采華在情婦處遇刺身亡的消息傳遍省城。報童紛紛在街頭奔走,叫賣著“號外”。老百姓在油條豆漿攤上爭相傳播。溫采華的政敵們則是眉飛色舞地津津樂道。


    毛大人他們疑是仇殺,也懷疑過會不會是秦夢商會會長扈春生為女報仇,卻又找不到證據。


    兇案現場除了女人和溫采華的指紋,沒有第三個人的指紋,也見不到什麽腳印。


    眾人想想溫的所作所為,也是罪有應得,所以沒有人為他出頭,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溫的妻子因知道丈夫的為人,加上他新近剛在秦夢殺過一名年輕姑娘,這迴又是死在情婦家裏,既覺得理虧,又覺得沒麵子,家醜不便外揚,又哪裏敢作聲張,去警局領了遺體後,匆匆出殯了事。


    報紙上熱鬧了幾天之後,再沒人提起。


    一個人的消失,就這麽簡單。與一隻貓貓狗狗的消失,並無多少兩樣。


    許多人活著太把自己當迴事,其實,死後如果有靈,就會知道,他的消失,初時跟親戚同事相關,再是跟幾個家人相關,之後就跟任何人都沒有了關係。慢慢的,有關他的一切,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喧囂的生活之流中,任何人的存在,都隻是一絲微瀾、一星泡沫而已。


    秦時月聽到消息後,迅即趕到扈府向扈春生報喜。


    “自作孽,不可恕啊。人生無常,因果不虛。罪過,罪過!” 扈老臉色平靜。略微停頓後,他反過來問秦時月:“聽說保安團有個人也出了事,知道是誰嗎?”


    秦時月說不知道,當即通過老會長桌上的電話打給金不換。電話打通後,秦時月聽了情況,呆住了,說:“是他?怎麽會有這樣的事!”


    舊檀有《軟玉吟》詩:


    盛年逐日流,


    何處覓閑愁。


    才訴離情苦,


    又捉紅袖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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