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秦時月雖然追丟了黑衣人與灰衣人,但還是破譯了“太歲墓”的秘密。僅此一項,功莫大焉,故內心還是比較欣慰的。


    迴到團部,時月將情況向莊厚德作了匯報。莊團長聽得入神,漸漸兩眼放光,之後說要親自起草報告,向上峰匯報。


    時月喜歡做事,卻不喜歡匯報,也就落得個清脫,將“太歲墓”和《梁山泊水軍陣法》一事放於一邊,又開始琢磨如何找到灰衣人的事。


    他本來心情很好,但剛在辦公室坐了十幾分鍾,走廊那頭又傳來馬有福、宣自嫣等人驚天動地的嘻嘻哈哈聲,心情一時晴轉多雲。


    人說“狗改不了吃屎”,還真是那麽迴事啊,時月想。


    那次,他在會上那麽語重心長、掏心掏肺地講了個把小時,連下麵來的鄉紳聽了都有所動容,怎麽這保安團的人,就跟茅坑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看來,這跟自己不在單位有關,也跟自己的掛職身份有關,人家不怕他啊。


    是了,這些多為重實際利益之人。你一個不會長久在這裏當官的人,他們內心哪會真正在意你?當著你的麵,他們是沒有辦法;但背後,就是另一迴事了。你不給他們好處,又想憑一己之力來改變他們,好天真哦!


    算了,反正自己好歹是努力過了,給過人家機會了,他們自己不珍惜,也是沒辦法的事。雖然因緣不具,但是因果不空,一切隨緣即是,他想。他轉而想到這次梨洲之行的收獲,內心才得到一些安慰。


    這次收獲是巨大的。


    一是找到了上次日特所盜文物的出處,《梁山泊水軍陣法》一案可以結案了。


    二是證實“泰山樟”就是“太歲墓”,無疑是近年來國內考古界的一次重大發現。這個紅利是巨大的,可以為省、市、縣、鄉各級帶來諸多好處。


    三是發現了梨洲“神仙洞”至楓月寺“飛龍洞”的暗道。隻是,在這件事上,他多了個心眼,暫時秘而不宣,沒跟任何人講。原因在於,事情還沒有眉目,讓黑衣人跑脫了;那花和尚戒貪很可能也跑了,而且有可能卷走了文物;這條地下暗道連通半個秦夢,具有十分重要的地理、軍事價值,他至少還不想讓在他心中威信日降的國軍一方知悉此事。


    他現在關心的頭等大事是確保“掃葉”行動盡早成功。秦夢的文物,是中國的,決不能讓日本人搶走。


    現在,秦夢文物盜賣案的偵破已經破題,前景廣闊。這個時候,作為有主見和責任心的長官,應該乘勝追擊,立即召開一個案情分析會,進一步部署下階段的“掃葉”行動。


    他想,莊團長應該會想到這一點的。可是,他在辦公室等了將近一上午,也不見莊厚德有什麽動靜,於是覺得很是失落。


    按他的情緒,他恨不得馬上就去母親或師父那裏了,但強烈的事業心在提醒他:千萬不可鬆懈,千萬要趁熱打鐵,爭取一鼓作氣將案子拿下來。或者至少要持續推進,再立新功。


    這樣想著,他主動來到莊團長辦公室,想聽聽他的意見。可他看到的一幕是:莊厚德正在悠閑地噴雪茄呢,似乎對手中雪茄的興趣,遠勝於對案子的關心。


    他故意在門口站了一下,讓莊團長看到他的到來。莊團長看了看他,微笑了一下,繼續沉浸在雪茄噴出的煙霧中。時月便轉身離去。


    這麽明確的肢體語言,如果人家再看不懂,那就無語了。


    迴到辦公室等了半小時,也不見有人過來。時月便死了心,心裏鬱悶著。


    也許,人家正沉浸在如何邀功請賞的喜悅之中呢,對下一步的工作,根本無所用心。


    是的,這團部的工作,也的確不需要這莊團長費心嘛。


    不是已經碩果累累了嗎?還要花什麽心思?真叫天上掉餡餅,懶人有懶福。


    再說,自從來了秦時月,驚喜接二連三,人家報功獲讚已習以為常,那還用操什麽心?


    這樣看來,接下去,時月還得自己繼續單打獨鬥了。人家以前沒幹成什麽事,今後也幹不成什麽事的。


    麵對保安團和秦夢如此沒有生氣的局麵,秦時月的內心充滿了失望。


    他是在對比的。沒有比較就沒有鑒別。看看人家那邊的形勢,那是何等蒸蒸日上,充滿了生機。


    別的不說,山城之行,有人的翩翩風度,給社會各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更讓人吃驚的是,11月14日,重慶《新民報·晚刊》發表了《沁園春·雪》一詞。其影響力遠勝日本軍機的炸彈,產生了極其轟動的效應。


    從官方到民間,從上流社會到市井街坊,從文人墨客到高官巨富,皆為詞中體現出來的壯美意境、堅定信念和大氣磅礴所折服。


    國軍高層調動一切文壇力量,紛紛推出和作,隻可惜都當了綠葉。


    講綠葉算是好聽的,實乃枯枝敗葉。


    一批和作,竟然成了一群烏雞,將鳳凰襯托得更加富貴華麗。


    有人痛罵手下文人的詞作是 “從腐朽的棺材裏發出來的聲音”,“什麽中統,軍統,統統都是飯桶!”


    足見其失望與惱怒。


    寫詩押不了韻,罵人倒是押韻的,時月想。


    如果說前番的談判,人家是以勇士的形象赴湯蹈火,那麽,此後《沁園春·雪》的發表,則是以一位詩人的風采登上了文壇。


    如此兩番形象展示,讓此前的一些妖魔化宣傳不攻自破。


    更讓秦時月吃驚的,是該詞的創作背景。


    此詞寫於1936年2月7日,地點是在陝西清澗。


    當時紅軍長征都還沒完全結束,幾大主力更還沒有會師。


    為了拓展抗日根據地,詩人率軍離開陝北,渡過黃河,第一次踏上山西的土地,恰遇大雪,為祖國的壯麗山河所傾倒,於是揮筆而就。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十年前的詩人已有如此睥睨眾生、傲視群雄的氣概,何況統兵百萬的現在!


    秦時月看了,震驚得渾身直打激靈。他心裏比誰都清楚,比自己的任何時候都清楚——中國出了一位巨人,一位吞吐日月、懷抱宇宙、空前絕後的曠世偉人!


    相比於中共那邊的氣衝霄漢、鼓舞人心,國軍這邊的情形卻是沉悶頹廢,看不到一絲生氣。


    唉,自己既處於國軍陣營,又在基層做一小官,沒有資格憂國憂民啊。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將手頭的事做好,多為國家和人民辦事,來迴報黨國的培養。至於個人的得失,周圍環境的好壞等因素,盡量少去考慮吧。你隻管埋頭拉車,莫問前路。


    時月想定,便來到秘書科,當著馬有福的麵,對金不換說:“通知下去,下午召開一個全縣的保長和保安隊長會議。誰也不許請假。梨洲鄉的與會人員更是一個都不許少,必須全部到會。”


    他現在直接指揮金不換。因為馬歸莊厚德使喚,而且做不了事,聽他指揮也派不上用場。


    這次會,秦時月不允許請假,是有原因的。


    壺溪一帶過節頭,一般都要三天時間。這天剛好是第二天,眾人興致正濃,哪裏有心思開會?況且保長和保安隊長這職務,幾乎全是各鄉有頭有臉的人兼任的,過節時光,家裏每天都是賓客盈門,這忽然冒出個會議,大家一定不爽,一定會想方設法請假。


    這你請我請,會還怎麽開?形勢逼人,這會拖不得,不能拖。所以,時月要求通知時明確不許請假,以斷了眾人的幻想。


    時月還讓金不換帶人牽了黑馬,在一樓保安團大門口等待,讓與會者一一辨認,看看是否知道馬的主人是誰。


    下午一點半,各地的保長兼保安隊長陸續湧進團部會議室。秦時月提前五分鍾進入會議室時,裏麵就像一鍋沸騰了的開水。


    秦時月將兩手上舉,然後緩緩放下,沸騰的“開水”才開始平複下來。


    時月向眾人通報了昨天追逃一事,說有人在逃,但身上已被他金錢鏢所傷,要求各位迴去後逐戶排查身上帶有新傷之人,特別是背麵受傷的。對會武功之人,要進行重點排查,千萬不能漏過一個。


    時月隻是故意忽略了具體的路線,就是神仙洞到飛龍洞的暗道。


    “現在雲龍江兩岸,好多村子都在‘過節頭’,村民們能迴來的幾乎都迴來了,能請的親朋好友也都請來了,可以說恰逢家庭大團圓、人員大集聚的時候,應屬最好的排查時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所以今天才將大家從過節中請出來,一起來開這個會,商量下一步工作。這實在是形勢所迫,容不得拖延,請各位隊長多多理解和支持為盼。”秦時月懇切而嚴肅地說。


    眾人聽了,神色方才凝重起來,一邊在下麵小心地交頭接耳:


    “這秦團長牛逼的,過節頭也不放下工作。”


    “是啊,晚上還去查案,而且去的是墳地,真是了不得。”


    “嗯,有膽有識,不愧是戰區派來的。”


    他們當然更佩服秦時月的功夫,竟然還與盜墓賊交了手,還在山上追了半夜。


    盜墓賊很可能就在他們身邊的假設,讓保長們感到刺激和興奮,進而產生一種從未有過的工作衝動,恨不得立馬迴到村裏,帶著手下去挨家挨戶地排查。


    成天樂興奮地說:“我認同秦團的分析,黃金時機不可錯失。我們應該立刻迴去排查!”


    他還告訴秦團長,一樓那黑馬,他們梨洲也有,也好像有點麵熟,隻是黑馬有好幾匹,一下子無法斷定是誰的。迴去後再查,看看有沒有誰家的馬丟了,特別是黑馬。


    秦時月說,那最好了。如果一下查不出來,可將馬拉去梨洲,任憑其行走,隻派人悄悄跟著。古人說“老馬識途”,它到了哪家,哪家就是它的主家了。


    大家聽了笑起來,紛紛說這個辦法好。


    “查出一位臉上、臂上有新傷的,獎銀圓兩塊;查實係盜墓賊的,獎銀圓30塊。”散會前,秦時月擲地有聲地說。


    他話音剛落,人群“哄”的一下散了,像一群受了驚的胡蜂,刹那間四散而去。


    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些保長,在各地都是比較殷實的人家,但30大洋的賞錢,還是具有不小的吸引力的。


    那時,一塊袁大頭相當於一兩四錢銀子,可以買150個雞蛋或150個油條或者30斤上好的大白米,那麽,30塊大洋就差不多值千斤大米了,也難怪大家不動心。


    臨別,秦時月待地與成天樂再作了私下的交流。時月要他千萬保證百分之一百的排查率。天樂讓他放心就是。


    第二天上午,各鄉排查出來的受傷者,由保長帶著,陸續來到保安團。


    秦時月與法醫一一查看,把陳傷的、受傷時間長的,一一排除,將新傷的留下來,然後將銀元發給保長。


    輪到一位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時,保長兼保安隊長成天樂說,這是他侄子成懷文。


    秦時月與法醫交換了一下眼色。


    成懷文的額頭有塊烏青,據說是喝醉酒摔了一跤,在地上撞起的。成懷文還趴到地上演示了一下當時的情形,起來前還順便輕鬆地做了幾個俯臥撐。


    秦時月本來想讓對方脫衣服,看看手臂有沒有受傷,但法醫在一旁說:“秦團,算了吧,小年輕應該沒傷,要不還能輕鬆做俯臥撐?”


    時月想想也是,又見天樂在一旁笑嗬嗬地看著自己,便也順水推舟說:“好吧,我想成公子應該沒什麽問題吧,況且人也長得這麽秀氣,哪裏會是個盜墓賊?以後喝酒小心點便是。”


    其實,就秦時月看來,這年輕人的身段,與那晚受傷的灰衣人不像,但與先前出現的黑衣人倒有幾分相像,隻是這般文氣,怎麽看也不像練武之人,再看其靦腆的樣子,與盜墓賊賊渾身上下都搭不上邊啊,骨子裏不是那塊料。


    時月問天樂,所有的人家都查過嗎?天樂說,隻有一戶人家家裏沒人。戶主是個光棍,又是個賭鬼,居無定所,經常不在家的。


    舊檀有《還債》詩來戲謔他與保安團同事的關係:


    何故來相聚,


    靈犀本不通。


    今朝還宿債,


    明日複西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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