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月簡單地吃了點餅幹和維生素片的,收起帳篷,打好行裝,重新往南上坡,下了銅鼓嶺後,循著昨天上山的小路,繼續往上攀登。


    事先牛爺跟他講過,那裏有個地方叫做“香樟塢”,是向南進入甑山腹地和黃天蕩一帶的口子。


    行不多遠,右前方果然出現一片好大的古樟林,綠森森地壓滿了整道山梁。


    這些巨樟,樹圍均需幾個成人合抱,綠葉遮天蔽日。人一進去,就是進了森林的懷抱,幾近見不到天空。


    這氣勢,跟蜀地劍閣的古柏林好生相似,隻是顏色更為蒼翠。


    由於心中有事,時月未作盤桓,而是徑直穿過林子,在山嶺間跋涉。


    約莫走了一個多小時,遠遠的見到一座巨峰,孤零零地聳立著。


    秦時月遊曆不少,見過各種各樣的山峰,常見的是鋸齒形的,或者像筆架一樣的。


    也見到過槍尖似的,在貴州。


    還有像斧子一樣的,天山的博格達峰,在新疆。


    有棺材一樣的,在龍虎山。


    有官帽一樣的,在武夷山。


    還有各種生肖狀的,如桂林的駱駝峰、象鼻岩,黃山的狐狸石、猴子觀海石。


    還有一些像人體部位或器官的,如三清山的神女峰、雙乳峰,黃山的陽物石,龍虎山的“大地之母”,等等,不一而足。


    反正什麽奇形怪狀的石頭都有,就是沒有見過像今天這樣的,不由得細細打量。


    但見這座孤峰的相對高度約有兩三百米,四麵均是光溜溜的絕壁,頂部有塊巨岩橫向突出,活像一個狼頭,並且嘴巴是張開的,張嘴怒目欲撲,跟真狼一模一樣。


    秦時月暗想,這應該就是上次牛爺羅四向他提起過的“狼頭峰”了吧?


    此峰四周都是直上直下的峭壁,恐怕自造山運動以來,除了老鷹等厲害鳥兒,該沒有其他活物能夠上去過吧?


    隻是地圖上並無標記。


    也許是山大峰多,標不勝標了;也許是沒有人到過,製圖員不了解實情,遺漏了。


    他在一大片荊棘與亂石之前止步。


    荊棘挾裹著亂石,亂石點綴著荊棘,無路,也無處落腳,疑是到了末路窮途。


    他細細觀察,隻見荊棘的盡頭是一片起伏的茅草,當中零星點綴著一些披著藤蔓的古鬆。


    秦時月在軍校時是短跑名將,成績在12秒以內,身體頗為輕巧。


    這會麵對一地的荊棘與亂石,他將褲腿紮縛之後,深吸一口氣,鉚足一股勁,總算跌跌撞撞地越過了百米刺蓬,但褲管有幾處已被刺叢割破。


    眼前是片綿延一裏多地的茅草叢,一路斜下去,直到狼頭峰腳下。


    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然後健步進入草叢。


    他剛疾進幾米,立刻發現了問題,因為感覺到了手和麵部的疼痛,於是停下來,仔細觀察眼前的這片草叢。


    這些茅草,比平時山野見到的要更高更大。


    最窄的草葉也有將近兩指寬,大的有半個巴掌闊,捏上去跟刀片似的硬挺硬挺。


    再細看草葉邊緣,竟然有密密的鋸齒,難怪一割一個口子。


    天,這哪是什麽茅草,是幹草啊。


    一直生長在城市的人往往不知道茅草與幹草的區別,但秦時月小時候生活在山村,經常與小夥伴上山牧牛,打豬草,砍柴,自然了解它們的特性。


    茅草與幹草,除了硬度與葉緣不一樣,其餘形狀幾乎一模一樣,不仔細看很容易混淆。


    但正是這點微小的區別,讓兩種草有天壤之別:一種是文的,一種是武的;一種是溫柔的,一種是剛硬的;一種綿軟如毛,一種鋒利如劍;一種可用於高枕酣睡,一種卻是嗜血切肉的利器。


    這個幹草坡也一樣,不懂的人以為是茅草坡,故往往一衝而入,結果就慘了,輕則手指割破,重則頭麵眼耳受到傷害。


    小時在廟下,他聽長輩們講過,說甑山上有個幹草坡,是個“殺頭坡”。


    當年“長毛”的一批遊勇,在山下燒殺搶掠之後,想通過這裏南下追趕主力部隊,結果在此全軍覆沒。


    “長毛”指的是太平天國部隊的軍人。


    他們不願意跟滿族人一樣結發梳辮,故而全都披頭散發。當他們手執利器衝向清軍之時,頭發隨風揚起,老百姓便形象地稱其為“長毛”。


    曆史上洪秀全領導的金田起義,在秦夢人的嘴裏,叫做“長毛造反”。


    不過,秦時月是個善於獨立思考的人。


    他覺得,一處幹草坡,再怎麽厲害,也不至於讓強悍的“長毛”喪身其中。


    幹草再硬,畢竟不是削鐵如泥的寶劍,怎麽可能有割頭卸手的威力?


    如果這些軍人真的遭遇了不測,隻能有一種解釋,那便是遭到了伏擊。


    至於伏擊者是誰,那就不得而知了,有可能是清軍,有可能是土人,也有可能是其他人。


    試想,如果在此幾人高的幹草叢中埋伏刀斧手、弓箭手,那可是一擊得手的事情。


    如果再附以陷阱或火攻,那敵軍更是插翅難逃了。


    這樣想著,秦時月的警覺心便提高了不少,在草叢中步步小心,如臨大敵。


    但見幾人高的幹草在眼前縱橫交錯,織成一張密密的天羅地網,哪裏還能容秦時月前進半步?


    秦時月小心地退迴來,一抬頭,卻見兩對綠瑩瑩的眼睛正在盯著他。他迅速反應過來——那可是兩頭野狼啊,正在眥著獠牙瞪著他呢。


    刹那間,秦時月嚇得魂飛魄散,但他沒有馬上扭頭就走,而是掏出了背包裏的手電,一道強光過去,對麵的綠光頃刻便被淹沒,兩頭狼“唿啦”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秦時月趁機轉身,將衣擺倒卷上來蒙住腦袋,轉身衝進了幹草叢,踩著曲線往裏一通狂奔。


    幾分鍾後,見狼並沒有追上來,時月才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


    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髒的搏動聲。


    可剛才不停還好,一停下來,雙手劇痛,一看,手背上全是血。


    想必是因為手背擋了臉麵,雖然隔著衣服,但還是被劃破了。


    他見幾米外有棵鬆樹,便奮力跋涉過去。


    到了樹下,他才發現,這些一抱粗的鬆樹並不隻是一枝,而是有一排,曲折錯落地散布在草叢間。樹與樹杆之間的距離總有十幾米,但濃密的樹冠伸展之後,樹冠之間的距離就隻剩下幾米了。


    要是身體輕盈靈活之人,又經過長期的爬樹攀竹訓練,那是完全可以通過這些樹冠越過這片幹草林的,時月想。


    他正思索間,忽聽“嗒啦”一聲,見是一根手臂粗細的枯藤從樹上墜落下來,在眼前晃蕩著。


    他用手拉了幾下,見上麵紋絲不動,便忽然明白了如何出去。


    於是臂上運勁,使出攀繩的功夫,“嘿嘿嘿”幾下,將自己拔離了幹草叢,之後雙腳在樹上用力一蹬,人就嗖的一下飛向旁邊的一棵鬆樹。


    攀住枝條後,他跳落在地,開始尋找新的枯藤。


    果真,這棵鬆樹上又有好幾根枯藤。時月於是如法炮製,總算順利越過了幹草坡,隻是兩隻手掌心已經被磨得生痛,看上去紅紅的。


    迴頭一望,不見狼,隻有狼頭峰,才知剛才一番衝刺之後,已來到此峰下麵。


    由於距離很近,才發現這狼頭峰的嘴,其實是一塊巨石,中間開了裂,長了些柴草,遠看自然就跟狼的舌頭一樣。狼的腦袋及身體上,則長著粗短的雜木。


    周圍安靜得很。連鳥兒都沒有。


    時月放下背包,一屁股坐在地上,翻出酒精與藥棉,開始為自己處理手上的傷口。


    看著眼前的那些鬆樹,還有樹上垂著的藤蔓,想著剛才兩隻野狼綠瑩瑩的眼睛,他才有些後怕,還有種恍恍惚惚的感覺,仿佛一切不像是真的一樣。


    看看日光漸淡的山林,望見遠遠的南天又起一峰,像一隻正在奔跑的野牛,想想那也許就是地圖上標注的“野牛嶺”吧。


    那座嶺,聽說是秦夢與桐江、暨陽的交界點,有“兩足踏三縣,一吼驚四方”的說法,於是決定不再前行。


    他想能不能就地紮營,但剛才的狼眼還是讓他心有餘悸,便決定在附近找一找,看看有沒有人煙。


    由於時月是通過枯藤越過了幹草坡,所以,他沒有發現,在幹草深處,其實有一處臨時搭建的窩棚。


    那裏麵被褥、幹糧、泉水,一應俱全,不僅可以過夜,想住幾天都沒有問題。


    不過,也幸虧時月沒有發現它,要不,也不會有下麵的奇遇了。


    若想知道秦時月遇到了什麽,且聽下迴分解。


    舊檀有《山深》詩:


    鬆密藤蘿繞,


    山高鳥不到。


    青青幹草坡,


    時有野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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