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書,獻給我親愛的故鄉,我親愛的祖國。


    除曆史事件及名人,書中其他人事盡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作者題記


    1931年9月19日子夜。


    南京城郊紫金山麓。


    寂靜的莊園,被一丈多的高牆和巨大的懸鈴木所包圍。


    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


    房間燈亮。進來一位中年男人,伸手拿起了聽筒。


    男人身材高挑,不胖不瘦,五官很端正,雙目炯炯有神。他理著整潔的短發,上嘴唇留著兩撇考究的八字胡。


    電話是他北平的女友打來的。


    雖然她的聲音如鶯啼枝頭,鳥囀空穀,但仍然掩飾不了內心的焦急。


    她告訴男人:


    她遠在關外的閨蜜來電告知,昨日晚上10時許,沈陽南滿鐵路柳條湖段被炸,日軍以中國東北軍破壞為由,進攻東北軍駐地北大營,並於今日淩晨五點半占領。


    至晚上十點,日軍又占領了四平、營口、鳳凰城、安東等18座城鎮。


    按此形勢判斷,日軍實已發動侵華戰爭,東北全境堪憂,北平的前景也不會好。


    男人聽了,同意女人的看法,並且告訴她,日軍那是典型的“賊喊捉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但目前國軍最高層的決策是“不抵抗”。所以,他認為東北與華北都已不再安全。為防夜長夢多,希望她盡早動身南下,前來投奔於他。至於來寧後的一應生活問題,他都會妥善安排,不必存絲毫顧慮。


    女方同意男人的決斷,隻是因準備時間過於倉促而頗費躊躇,但仍然答應會一早就趕去火車站。


    男人認為,她在北平發展多年,所積財物不少,有所不舍,原能理解。但人財之間,孰輕孰重,望能妥善取舍。


    女的讓男的放心,她不會被錢財牽係。人最寶貴。人在即財在,人不在財在也沒用,人財兩失更是悲劇。四合院自然是帶不走的,隻能下一步委托親友設法變賣。此行先將金銀細軟及一些字畫文物帶上。隻是沿途轉車,鞏多不便。


    男人讓女友次日告知具體的車次,臨了又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說:“親愛的,放心吧,到時我會到上海來接你。”


    雙方的交流十分順利。這讓男人感到很是欣慰。


    她那親昵嫵媚之音,讓他聯想到她精致的五官,善解人意的目光,還有玲瓏的身材和優雅的儀態。如果國破家亡,反能了結他倆之間多年來的相思之苦,成就一段情緣,倒也算是不幸當中的萬幸了,他想。


    也幸虧女子已經答應南下,要不,連窗台上的“夜客人”,都恨不得破窗而入,去幫男主人做勸說工作了。


    “夜客人”是南方許多地方對“梁上君子”的戲稱。


    “梁上君子”是什麽人,就不需要多解說了吧?


    夜客人的打扮,也不消說,總是那種經典的模式:一身黑色的緊身玄衣,臉上裹著黑色的頭巾,隻露出兩顆黑亮的眼珠子。


    夜客人其實也隻是偶遇。


    他本來隻想來取一樣東西。


    這東西他以前並不知曉,是幾天前在附近酒館喝酒時,聽鄰桌客人聊天時說的,叫什麽商代青銅簋。


    聽說這東西價值連城,舉世無雙,本來已被人帶入墳墓,卻被盜墓賊重新挖了出來,最後收藏在這座屋子裏。


    既然此物來路不正,則天下人均有權擁有之,取之不可謂不義,對不?


    於是,夜客人今夜就來取了。


    他想取的東西,還從來沒有失手過,隻要他有足夠的耐心。


    剛才,他就極有耐心地看著屋裏的男人在打電話。


    此前,他於一個光線陰暗處,在圍牆上緊跑幾步,手一按就跳進了院內,蹲著疾行至門房處,用手指在門上“唰啦唰啦”扒拉幾下,然後隱在暗處。等門房出來,他用兩指在對方腦後風府穴一戳,門房就暈倒了。


    夜客人將門房拖進房內,讓他反身趴在骨牌凳上,再在他腦袋上扣上一頂帽子,再從桌上的酒瓶中倒了一些酒,擦於他臉上、手上,弄成一副酒後酣睡的模樣,然後迅速向著樓房的牆腳運動。


    夜客人很快瞄準了伸向二樓窗戶的一排懸鈴木,然後選擇了最大的一棵,青蛙一樣在樹上跳躍而上,很快就一腳跨上了窗台。


    正當他拔出匕首,想撬窗而入時,室內的電話突然“叮鈴鈴”響起,把他嚇了一跳。


    之後,他聽到“吧嗒”一聲,房門開了,緊接著是“哢嗒”一聲,電燈亮了。


    一個身著睡衣的男子出現在房間裏。他隨手將門關上,一邊接電話,一邊在書桌前的楠木椅子裏坐了下來。


    夜客人連忙讓身體半蹲,隱在窗台一角,一邊側著身體觀察著室內。


    原來這是間書房,有一麵牆從上到下全是書櫃,裏麵排列著裝幀精美的書本。


    這樣的書房,夜客人是羨慕的,卻從來都沒敢奢望過。


    書房、圖書和讀書,在他心裏,都是至高無上的事情。“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從小,父母、長輩和老師都是這麽跟他講的,所以令他仰望。


    室內的這個男人,本是他仰望的一族,但由於國寶的原因,他今晚也隻有冒犯了。


    誰讓他在書本之外,又擁有國寶的呢?


    毫無疑問,男人不失是位美男子。


    他雖然隻是坐在椅子裏,還穿了一身寬鬆的睡袍,卻仍然上身筆挺,氣定神閑,看上去氣質不俗,社會地位不低。


    對,這麽有錢,地位肯定不會低,要不又哪能在如此人跡罕至的地方,擁有這麽高檔的莊園?外麵還配了一條專用的馬路。


    夜客人將身體緊貼於窗戶一側的牆壁,雙目機警地盯著屋內的男人,也掃瞄著周圍和樹底的一切。


    對於樹下的一切,他是放心的,因為門房中了他的六合陰陽指,一小時內是絕對醒不過來的,除非運氣差一點,遇上了換崗。


    但換崗也無大礙。如果有必要,他可以迅速撤離。


    他有一種本領,可在瞬間就抱住樹杆,“吱溜”一下滑到地麵,然後於頃刻間消失。


    對於窗戶內的男人,他是放心的。因為裏麵燈光亮,看不到外麵黑暗中的一切。


    再說,這麽冷的夜晚,男人輕易不會開窗。


    即使開了,也不會將窗開到全部打開的程度,頂多也就半開,窗門與窗框會留有45度的夾角。


    而隻要還有幾度的夾角,能容納半隻腳掌的位置,夜客人就有能耐將自己隱藏在牆壁後麵,而不必退避到樹枝當中去。


    如果確實緊急,他可以飛步迴到樹上,隱匿於枝葉間。


    總之,他後麵有許多個應對辦法,要不怎麽行走江湖?怎麽在夜間飛簷走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果然,男人隻將窗子開了一條縫,頂多隻有10度的夾角,以清潔室內的空氣。


    這不僅絲毫未影響窗台上的夜客人,而且還將室內的對話,清晰地傳入他的耳朵裏。


    夜客人並不關心男人是誰,是不是這幢宅子的主人,更不想聽他們這種爾儂我儂的情話。


    也許電話那頭的女子是男人的情婦,或者是他心儀的女友、女同學、女學生、女同事、女下屬,或者是什麽表妹、昔日的鄰家妹子之類……夜客人想。


    他對這些興趣不大。


    他總是直奔主題,不管其他。


    快12點了,你打完這個電話,也該睡覺了吧。你一睡,我就可以直奔主題了。夜客人愉快地想。


    可想不到男人隻是將窗戶開了條縫,然後聊得更加熱乎起來。


    這樣的結果,強迫他成了一位旁聽者。


    夜客人聽著聽著,眉頭就皺了起來。


    他相信,大部分人聽到,眉頭都會皺起來的。


    明擺著是人家無事生非,炸毀我們的鐵路,侵占我們的軍營,接著又占了我們十多座城鎮,怎麽還不抵抗,並且命令手下“不可與之反抗”呢?


    更氣人的話還在後頭:


    “不準抵抗,不準動。把槍放到庫房裏,挺著死。大家成仁,為國犧牲。”


    這是什麽混賬話?講這話的竟然還是東北軍的一位中將參謀長?而他這樣說,又是哪個更大的混蛋下的命令?


    對了,那更大的混蛋還講了這樣的話:“吾早下令我部士兵,對日軍挑釁,不得抵抗。故北大營我軍,早令收繳軍械,存於庫房。”


    天啊,士兵身邊沒有槍,那還怎麽保護自己?怎麽保衛國土?這樣的大壞蛋,到底是不是吃人飯長大的?他們的軟弱可欺,比烏煙鬼還不如。他們褲襠裏那兩顆蛋蛋,不知還在不在?還硬不硬得起來?室內的男人還算淡定,可窗台上的夜客人,早已聽得熱血沸騰。


    所以,當男人要求電話那頭的女人火速前來南京時,夜客人覺得是對的。


    他覺得這個男人能擔事,能斷事,能辦事。行事就當如此當機立斷,要不隻會貽誤戰機。


    可惜,男人隻是這房子的主人,而不是什麽“東北王”,甚至更大的什麽王,要不我們國家就不會遭受這麽大的損失和恥辱了。


    當然,男人必定也是個手眼通天之人,要不他絕無可能在事發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能得知國家高層的決策機密。


    夜客人這才知道,他無意間聽到了一件軍國大事,自己的國家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這件事情,與眼前的男人與電話那頭的“親愛的”有關,也與自己有關,與東北人有關,與所有的中國人有關。


    這不是涉及財寶的問題,而是關係到有沒有家、有沒有國的問題。


    與這件事相比,那存放於屋內某個角落的寶藏,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哪怕是一房子的金珠寶貝,也是微不足道的了。


    夜客人隻想把剛才聽到的消息盡快告訴同胞們,讓他們設法通知遠在東北甚至華北的親朋好友盡快撤離。


    因為,政府的軍隊即將拋棄他們。


    他悄無聲息地從樹上滑落到地麵,頃刻消失在夜色中……


    他總是能在各種常人望塵莫及的環境中來去自如。也正因為如此,江湖上的人送了他一個外號,叫“露不沾”。


    隨後的事情,果然應了男人的判斷,日軍開始得壟望蜀,長驅直入。


    這些矮腳的軍人,手持長長的“三八”大蓋,戴著戰鬥帽,背著鋼盔,跟在坦克、裝甲車後麵,闖過一個又一個關隘,進入一個又一個村莊,踐踏一片又一片高粱地,如入無人之境……


    僅僅三個多月的時間,中國東北百萬平方公裏的國土,即拱手相讓於東鄰虎狼。


    這以後,許多中國人的命運,就與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背井離鄉、民不聊生等不好的詞匯聯係在了一起。


    舊檀有《失東北》詩評曰:


    江闊地平黑土肥,


    天皇覬覦夢難安。


    三十萬眾蜷身退,


    從此民國無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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