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齊佳俊,官職雖小,架子可不小啊!”京東東路刑獄司側門外,鄉貢舉人嚴希誠嘴角含笑,緩步徘徊。


    自幼生活在奢華之中,他唇紅齒白,英俊非凡。家族長輩的教誨更使他舉手投足間透出高貴氣質。


    即便今日他是專程前來道歉,風采依舊翩翩,仿佛隻是前來拜訪密友一般。


    相比之下,此刻馬車內的嚴府二管家嚴思仁,卻顯得頗為狼狽……


    在這片神秘大陸的京東東路,嚴氏家族身為領地之首,一方麵因三位建國伯爵的血脈,另一方麵則因其在與各界貴族交涉時始終秉持禮數與規矩。


    此刻,嚴思仁四肢殘缺,雙足如勾般扭曲,全身濕透,不知是汗水還是冰冷的潑灑。他的亂發胡須糾結成一團,沾滿泥漿。原本肥碩的麵龐因痛苦扭曲,仿佛包子般收縮。


    盡管遭遇如此淒慘,嚴思仁並未責怪嚴府的主人嚴赫。聽見嚴希誠流露出不耐,他趕緊嘶啞著嗓音在馬車裏低聲勸告:“大少爺,您別動怒。老大人臨行前有訓誡,不論今日齊大人如何,我們不可失了禮數!”


    “嗯,我知曉。你少言,再忍耐片刻。等事情解決,我即刻請最出色的治療師為你療傷!”嚴希誠揮手示意,背對著馬車,低語迴應。


    “感謝大少爺關懷,小人無礙,小人沒事!是小人目盲惹禍,理應承受此難!”嚴思仁感動得淚水盈眶,哽咽道,“齊大人少年得誌,或許有些傲骨。稍後見麵,您讓家仆略施懲戒,讓他消氣。療傷不必急,小人深知老爺與您不會虧待小人!”


    “你懂得就好!”嚴希誠滿意地點點頭,隨後,視線再次投向提點刑獄司衙門,神情鎮定自若。


    淩州嚴氏之所以屹立不倒,不僅因祖上有三位建國公的榮耀,更在於家族與他人交往時始終恪守規則,不失禮數。


    這迴,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嚴府的二總管冒犯了齊提刑的隊伍,過錯全在嚴家。因此,嚴氏斷然處置,打斷了嚴思仁的腿,並派出家中輩分最高、最有潛力的嚴希誠,親自上門謝罪。


    此後,無論齊提刑如何迴應,嚴家在禮數上都不會讓人詬病。京東東路的其他官員和貴族聽說此事,隻會對嚴府讚賞有加,而不會因嚴家主動道歉而輕視他們。


    而那位提刑齊淩,在嚴家賠禮道歉之後,應當立即收斂,不再刻意針對嚴家。哪怕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案件,皆在其職責之內。


    否則,他將落下心胸狹隘的名聲,令京東東路的眾多顯赫人物避之唯恐不及。這是世家與世家,豪門與豪門間交流的鐵律,有些事情不必明說,彼此心中有數。


    當然,如果齊姓者在道歉後仍緊抓不放,嚴家采取任何反擊手段也在情理之中。盡管齊姓者是齊重贇侄孫,其祖父近期受封公爵,但若兩家正麵對峙,淩州嚴家絕不懼怕!


    實事求是地說,嚴希誠根本不相信齊淩真會與淩州嚴氏為敵...


    他已派遣信使仔細探索,確認柳家姐弟在逃亡途中誤闖入了奇霖的護送隊伍。雙方之間,毫無血緣或盟約的聯係。柳家那位已故的學究長輩,生前與奇霖也未曾有過交集。


    而東方海港的商人洛淮生,與奇霖更是風馬牛不相及。


    此人此刻選擇跳出陰影,非早亦非晚,唯獨選在奇霖履新之際訴冤,完全是形勢所迫,孤注一擲之舉。哪怕那天前來接任的刑部官員不是奇霖,換成任何一位朝廷委派之人,隻要洛淮生尋得時機,也會挺身而出,攔截官駕。


    既然柳氏姐弟和洛掌櫃與奇霖素未謀麵,按常理,奇霖不該輕信他們的一麵之辭,更不該為三位凡夫俗子破壞貴族間的禮法!


    “大少爺,看來院中有人出來了?”身旁的隨從突然扭頭,低聲道。


    “嗯,嗯!”燕希誠立刻止住遐想,清了清喉嚨,挺直身軀,微揚下巴,雙唇緊閉,嘴角勾勒出一抹神秘的微笑,這是經嚴格訓練習得的禮節,旨在彰顯他既不失尊貴又不顯傲慢的氣度。遺憾的是,他的努力並未得到應有的迴應。


    庭院中走來的人漸行漸近,竟是位三十有餘,短小精悍的壯漢,身後雖有七八名隨從,但無論是相貌還是服飾的色澤級別,皆與五品刑部官員奇霖相差甚遠。


    “這位齊大人架子真大,居然隻派出個八品小官敷衍於我!”刹那間,燕希誠感到一股屈辱直衝心扉。


    然而,轉念一想,齊霖年少得誌,而他目前雖已擁有舉人之名,卻尚未入仕。如此看來,奇霖派出八品官員接待,或許並非刻意輕視。


    於是,他更加高昂下巴,假裝欣賞頭頂光禿的枝椏,靜候來者主動示好並邀他共進。


    “對麵可是燕公子?在下刑獄司督監王武,這裏有禮了!”王武一貫在人前躬身行禮,即便如今身為正八品督監,依然無法顯露出絲毫官威。


    燕希誠見狀,越發確信這位八品官員是受奇霖之托前來引領他的。他微微一笑,側身迴了一個半禮,“正是,晚輩燕希誠,見過王督監。”


    “不敢,不敢,燕公子無需如此客氣!”不論燕希誠的傲慢是有意還是無心,王武始終笑臉相迎,“在下遵我家刑部之命,特來告知燕公子。他初來乍到,此時不宜與本地士紳過於親近,故未能親自與燕公子相見,還望燕公子見諒!”


    “嗯?”一聽見“告知”二字,燕希誠眉頭便已緊鎖。待得知奇霖根本無意相見,憤怒更甚……


    然而,迴想起剛才嚴思仁的警告,他立刻壓製住內心的怒火。嘴角勾起一絲微笑,他寬宏大量地揮手道,“王都督此言差矣,齊刑官受王室之命,親臨淩州裁決司法紛爭,避嫌之舉實屬應當。倒是嚴某魯莽,急於向齊刑官道歉,卻忽略了此事的周全。”


    “多謝嚴公子理解!”王武聞言,立刻退後一步,再次施禮,皺紋間的謙恭顯而易見,“嚴公子的來意,家父已悉知。他說,大樹之下難免有朽木,無論過去發生何事,他定會公正裁決。絕不因幾個冒充嚴府之名的家仆胡作非為,而質疑嚴府的家風!”


    嚴希誠最憂慮的是,齊淩會因嚴府二管家和他昔日書童的過錯牽連整個家族。此刻聽到“大樹之下難免有朽木”之言,他暗中鬆了口氣,心中的怒火也隨之消減。


    於是,他微微低頭,朝王武拱手笑道,“齊刑官果然目光如炬。我淩州嚴家仆役近千,家主有時確實難以麵麵俱到。但隻要被家主發現有人假借嚴府之名在外招搖,必定嚴懲不貸!”


    “嗯,嚴公子所言,我深信不疑!”王武笑容滿麵,用力點頭,“其實嚴公子無須親臨此地。派兩名家丁押送犯事的仆人即可。家父並非挑剔之人,大多是職責所在,不得不為之。”


    言罷,他便走向馬車。


    嚴希誠以為他隻是例行公事檢查嚴思仁的傷勢,挑眉一笑,示意隨從打開車廂,“仆人犯錯,終究是為主人疏於教導所致。因此,迴去後,嚴某的祖父當眾對那個混蛋執行了家規。今日清晨,又令嚴某將他送來,任由齊刑官處置!”


    按王武之前和藹可親的態度和士大夫間的交往規則,接下來的驗傷環節肯定隻是形式。隨後,雙方可以握手言和,化敵為友。


    豈料,王武看了嚴思仁一眼後,竟麵色大變,“哎呀呀,怎會傷得如此嚴重?嚴公子,貴府的家規,哎,該怎麽說呢,實在是過於嚴厲了。”


    嚴希誠一心遵循常規,未察覺到王武反應的誇張。抬頭撇嘴,自我吹噓,“不嚴厲,不足以警戒他人,也無法向齊刑官表達歉意!”


    “果然是三代公卿之家,家風果然清明!王某敬佩,敬佩!”王武聞言,再次陪笑拱手,“正好家父有事要詢問這位嚴管家,王某就帶他進去。公子放心,刑部有退役軍醫,處理各種外傷無人能及!”


    “王都督不必客氣!”嚴希誠反應略遲,仍笑著擺手...


    直至王武身後的精靈侍衛開始從魔法馬車上攙扶起癱軟的嚴思仁,他才察覺到事態偏離了自己的預料,一怔之下,本能地擋在王武身前,“刑部督監,你這是何意?”


    “公子剛才不是允諾,此人交由我家刑部處置嗎?”王武瞪大雙眸,滿麵驚異,“公子的記憶如此短暫?”


    “你,你……”嚴希誠何曾遭遇過此類變故?頓時,怒火與困惑交織,“我嚴家早已折斷了他的雙足。”


    “正是因此,王某才深感敬佩,淩州嚴氏家規嚴明!”王武瞥了他一眼,故作不解,“我家督監也曾言,絕不因幾個冒用嚴府名號的仆人胡作非為,而質疑嚴府聲譽。然而,這位嚴管家所犯之罪,我家督監必須過問。所以,既然嚴公子親自送來,我家督監便無需再派遣人手,以免讓鄰裏見狀,令府上蒙羞!”


    “你,你……”未料到對方竟出其不意,嚴希誠又氣又急,腦中一片轟鳴。


    然而,他找不到任何借口阻止王武。隻得伸手拽住王武的法師長袍,咬牙道,“你太過分了,我們淩州嚴氏,乃是有傳承的巫師世家……”


    “嚴公子,請勿扯動在下的長袍,否則即便在下沉默,他人也會嘲笑公子對朝廷失禮!”王武依舊笑容可掬,但言語間冷硬無比,“為了一介惡仆,犧牲你自身及嚴府的名譽,不智!”


    “你,你膽大包天!”嚴希誠一愣,才意識到對方身份與縣令平級。鬆手後退,踉蹌幾步,“此乃你家督監之意?你休要擅自做主!”


    “我家督監言明,他會公正裁決,不會針對整個淩州嚴家。”王武淡笑,輕聳肩膀,“若這話你不明白,盡管迴去稟告你家家主。”


    說完,他迅速轉向已將嚴思仁拖下車的守衛,低沉下令,“帶走,先療愈他的雙腿,然後靜待督監審訊。”


    “你竟敢!”嚴希誠怒火中燒,再次抓住王武的手臂,“京東東路的所有貴族,很快就會得知此事!到時候,我嚴家必定會向齊督監討個公道!”


    “齊公子,有一事你或許不知!”王武輕輕一抖手臂,擺脫嚴希誠的鉗製,擠眉弄眼,神秘兮兮地透露,“之前這般威脅我家督監的人,要麽已經不在人世,要麽正蜷縮在永興軍路的幽冥監獄中。若你不信,盡可打聽一番,再做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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