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昨夜突然接到旨意,今日來看守馬場。


    原本他們雖然官職不高,但好歹也是軍營裏當值,正經的軍爺。


    沒成想一朝之間調到了皇家莊園,看守馬場。


    說是領皇糧,也有品階,但實際上跟看家護院的管事沒什麽區別。


    實在是莫大的羞辱。


    不過這樣的羞辱,比起家中嫡小姐入了軍帳,成為他們上司、下屬都可去褻玩的營妓來說,也算不得什麽了。


    還有什麽比家裏嬌寵著的姑娘,淪為妓女接客更羞辱的?


    就算是並不在意虛節的武將世家,那也是叫祖宗十八代都蒙羞的慘事。


    發生這樣的事,薑家若還想要臉麵,那就隻能休了沈氏,再將薑翎馨除族。


    跟這母女倆徹底斷絕關係,讓她們的名字從薑家族譜上抹去,才能勉強挽迴一點顏麵。


    可薑邵對沈氏多年夫妻,確實是有感情的。


    薑翎馨這個幼女,也是從小捧在手心,嗬護著長大。


    妻女一同出事,他使盡了渾身解數,上下遊走,打點,往皇宮也遞了無數個帖子。


    但下達命令的是這個王朝最高統治者,誰能、誰又敢來幫他?


    他改變不了妻女淪為軍妓的事實。


    為了薑氏的名聲,還要開宗祠,忍痛將她們除名。


    從此,薑家族譜上,他的妻子隻有原配發妻,女兒也隻有長女薑翎月。


    對於薑翎月,薑家三父子的感情複雜的很。


    皇帝屢屢發作自家,說不是因為她,誰都不信。


    薑邵幾次三番往宮裏遞帖子,想著解鈴還須係鈴人,卻連麵都見不到一次。


    這個女兒與家裏終究還是離了心。


    隻是,時下講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算再大的仇恨,也不該叫自己的妹妹去那樣的地方。


    有個勞軍的妹妹,她這個做姐姐的麵上能有光?


    薑邵又恨又怒,他想過,若叫他再見這個不孝女,就算不能動用家法,起碼也得斥責幾句。


    可他也知道,他的這個女兒十分受寵。


    清冷寡欲的帝王對她屢番破例,以至於六宮粉黛無顏色。


    之前,他是父,她是女。


    現在,她是君,他是臣。


    他不但不能斥責她,見麵還要先叩拜大禮。


    就像現在,她伴在帝王身側,一襲鵝黃色的長裙,娉娉婷婷的立在那兒,猶如浴火重生的金鳳,高不可攀。


    隨意瞥來一眼,底下跪著的人都要忙不迭的避讓。


    直視上位者,本就是大不敬。


    四周略有些寂靜。


    能在官場上混的,就算是末流小官,那也都是頭腦靈活的人精子。


    帝王身邊的婕妤娘娘,出身薑家的事又不是秘密。


    而現在,父女、兄妹難得相見,一方冷淡異常,一方更是束手束腳,恭敬的很,不見半點溫情。


    誰還看不出來,這位寵妃跟母族的齟齬顯然已經深到了一定境界。


    才連麵子功夫都懶得做。


    且,陛下也是知曉的。


    甚至,是讚成的。


    像現在,明明知道薑邵的身份,卻也隻是淡淡一瞥。


    沒有召他們前去問話,也沒有特意苛責一番,仿若是什麽無關緊要的人。


    …………


    跑馬場上。


    薑翎月已經換下長裙,簡單挽好的發髻也被拆下,這會兒身穿一襲大紅色騎裝,烏黑的長發高高束在腦後,露出一截細嫩修長的脖頸。


    腳踩小皮靴,手拿馬鞭,一甩一甩的,看著頗有幾分英姿颯爽。


    皇帝陛下當然有自己的坐騎,但薑翎月沒有。


    所以,這會兒他正陪著旁邊的姑娘來選自己的第一駕坐騎。


    麵前早有精挑細選好的十幾匹馬在等候,都是經過馴養後,脾氣溫順純種母馬。


    每一匹毛色都油光水滑,瞧著神采奕奕,精神的很。


    薑翎月的目光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一匹白馬身上。


    祁君逸順著視線看過去,笑問;“喜歡這匹?”


    薑翎月可沒有客氣的想法,頷首道:“喜歡!”


    正巧,祁君逸也喜歡她這毫不客氣的模樣,他招來一旁的馬官,親自過問了幾句。


    馬官誠惶誠恐,一一答了。


    這是自小就開始馴養,溫順親人的母馬,最適合新手駕馭。


    又有兩名侍衛上前檢查一番,這才裝上馬鞍,牽到薑翎月麵前。


    陪同而來的屬官們都退了下去,整個跑馬場除了極遠處的一隊侍衛外,隻剩他們二人。


    一黑一白兩匹駿馬就在麵前。


    祁君逸垂眸望向身旁整裝待發的姑娘,笑道:“還記得怎麽騎嗎?”


    “……”薑翎月無語凝噎。


    他根本已經完全確定她是重生的了。


    握住馬鞭的手一緊,薑翎月還沒說話,腰就被男人有力的臂膀圈住。


    眾目睽睽之下,被他捧著腰,坐上了那匹名為奔雷的寶駒背上。


    奔雷是先帝壽辰時,由屬國進獻的烈馬,能日行千裏,且頗通人性,極難駕馭,卻是不可多得的寶駒。


    以先帝對自己長子的偏寵,這樣的稀奇玩意兒理所當然的被賜給了還是太子的祁君逸。


    幾年下來,從未有第二個人騎過它。


    這會兒背上多了個姑娘,它打了個響鼻,正要尥蹶子,韁繩就是一緊。


    祁君逸已經翻身上馬,一手箍住身前姑娘的腰,一手勒緊韁繩,笑道:“先帶著你騎幾圈。”


    前世,她最後一年多纏綿病榻,許久沒騎過馬了,他確實不放心。


    其實薑翎月騎術很不錯,大概是武將世家的姑娘,血脈裏就有這樣的天賦,比起下棋,同樣是皇帝陛下手把手教的騎馬,她學的快多了。


    前世身體還好時,她也是能騎著馬,入圍場打獵的。


    可她這會兒騎的是奔雷,比尋常的公馬都要高出半截的奔雷,遑論是薑翎月一般隻騎母馬。


    這會兒跨坐在馬背上,她隻覺得高的可怕,肌肉記憶率先覺醒。


    她雙腿緊貼馬腹,身體前傾,穩住平衡,手下意識就要去握韁繩。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記得挺牢,我就說月月冰雪聰明。”


    薑翎月渾身一僵,還來不及狡辯,胯下的寶駒已經疾馳起來。


    然後,那根被他緊握住的韁繩,在下一瞬,毫無保留的交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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