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為要麵聖,所以身上的囚衣倒還算幹淨,但麵上卻青紫一片,還有著清晰可見的掌印。


    這是沈氏,磋磨了她十幾年的沈氏。


    在薑翎月的印象中,沈氏嬌嫵動人,聲音帶著點南方那邊的嬌軟腔調,她最愛捏著她那輕輕柔柔的嗓音,說著誅心的話。


    小時候薑翎月學到蛇蠍美人這個詞時,腦中所出現的人就是沈氏。


    但薑邵很吃這一點。


    當日沈氏提出要將薑翎月許配給沈家那位不通文墨,喜愛男色,在京城都聞名的紈絝時,薑邵罕見的猶豫了下。


    他倒不是多心疼女兒,而是覺得薑家嫡長女嫁給那麽個東西,確實太不像話了些。


    隻是這點猶豫,也抵不過沈氏嬌嗔的一眼。


    她甚至都用不著想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用矯揉造作的裝哭扮柔弱,薑邵便同意了。


    在薑邵忙不迭去哄妻子時,薑翎月正跪在地上,頂著沈氏那雙譏嘲的眸子,心口寸寸涼透。


    而現在,那仿佛不可戰勝的沈氏,匍匐在地,神情呆滯,毫無生氣。


    ‘吱呀’一聲,隔壁的房門被推開。


    一襲玄色常服的青年跨步進來,隨著房門的打開,刺目的陽光射進略顯幽暗的房內,沈氏抬手擋在眼前,透過指縫看見來人。


    她是將軍夫人,入宮赴宴次數不少,當然是見過祁君逸的。


    帝王親臨,她渾身一顫,端正了跪姿,叩首道:“罪婦參見陛下。”


    嗓音嘶啞,似乎喉嚨受了傷。


    有侍衛搬了把軟椅進來,祁君逸坐下後,垂眸瞥她一眼,等屋內被清空,人都出去了,方淡淡道:“沈氏,你可知罪?”


    “罪婦知罪。”沈氏維持著叩首的姿勢,道:“二叔犯下大錯,株連全族,罪婦是沈家女,受沈家生養之恩,罪婦該當同死。”


    真是舌綻蓮花,字字珠璣,口口聲聲當同死,卻暗自辯白自己被株連的無辜。


    祁君逸恍若未聞,他指尖輕叩椅側扶手,道:“除此之外,你可還記得自己做過哪些自尋死路的事?”


    室內靜了一瞬。


    忽然,‘咚’的一聲響起。


    沈氏對著地上猛地磕了個響頭,倉惶道:“罪婦不該因嫉恨姐姐,而對同她肖似的婕妤娘娘刻薄以待。”


    ……刻薄以待。


    暗窗旁,薑翎月指尖攥緊。


    原來那樣多的欺淩和打壓,僅僅隻能化成一句‘刻薄以待’。


    祁君逸當然知道他的小姑娘在薑家的日子過的有多艱難,但能化成文字呈到禦案前的卷軸,也隻有一些典型的例子罷了。


    個中苦楚,生來就站在頂端的他體會不到。


    即便如此,他依舊沉了臉,“還有呢?”


    還有?


    沈氏一怔,恍惚間竟然抬起頭,直視天顏。


    房內沒有其他人來治她大不敬之罪,隻有祁君逸眼神冰冷的盯著她,一字一句道,“神仙醉。”


    這三個字像是鋼釘,將沈氏渾身僵硬的釘在地上。


    入獄兩日,受盡折辱,她堅強活著,就是想知道這件事究竟有沒有敗露。


    她的馨兒會不會受到連累。


    而現在,最後的僥幸也被徹底碾碎。


    ……謀害當朝皇妃,是足以誅九族的罪名。


    沈氏呆愣幾息,才終於反應過來,膝行幾步道:“罪婦該死,是罪婦一時豬油蒙了心,才下了毒手,不關其他人的事,請陛下明察,薑家其他人都是無辜的,馨兒她不知情,求陛下饒她一命。”


    那為了女兒苦苦求情的模樣,真叫人動容。


    祁君逸嗤笑了聲,“竟還是個慈母。”


    “饒過你女兒?你下毒時,怎麽不想想饒過別人的女兒。”他站起身,幾步走到她麵前,道:“不如叫你女兒來同你作伴如何?”


    “不可!”


    沈家女眷要麽入教坊司為妓伺候官員老爺們,要麽入營帳做軍妓勞軍。


    沒有第三條路。


    沈氏如遭雷擊,驚駭尖叫,連連磕頭:“馨兒她才十四歲,冰清玉潔,求陛下開恩。”


    這話不知怎麽激怒了祁君逸,他抬起一腳踢在她的肩上,將人踹翻在地,鬆散的囚服下擺隨之掀起,露出大片有著青紫掐痕的腰腹。


    暗窗前一直靜靜看著的薑翎月驚的倒吸一口涼氣.


    她早已不是未經人事的小姑娘,這樣的痕跡是怎麽來的她一清二楚。


    天牢……


    本就要打入軍營勞軍的營妓,先由天牢裏的獄卒們享用,似乎也不是一件難以預料的事。


    沈氏而今不過三十出頭,容貌端麗,一身保養得宜的細皮嫩肉。


    昔日連裙擺都摸不到的名門貴夫人,入了大獄任由折辱,那些獄卒們怎麽會輕易放過。


    薑翎月瞳孔瞪大。


    祁君逸一腳踢過去,瞥到那些痕跡後便下意識朝著那邊看了一眼。


    這樣汙糟的東西,豈能汙了她的眼。


    而沈氏被踹一腳,卻連痛唿都沒有,她匍匐在地上,滿腦子都在想,自己年幼的女兒也要同自己一樣零落成泥。


    也會經曆她身上所經曆的事。


    ……這怎麽行!


    許久,沈氏緩緩跪直身體,“陛下容罪婦再說一句。”


    “婕妤娘娘體內的神仙醉若想解,需要一株藥引,此藥隻有嶺南地界生長,珍稀無比,普天之下僅剩一株,昔年罪婦出閣,母親特意將此藥作為陪嫁。”


    既然行了事,她怎麽會不給自己留後手。


    神仙醉雖是天下奇毒,無色無味,脈象上也不顯,但並不是真的萬無一失。


    若那賤蹄子入了宮,還得了寵,死的悄無聲息倒也罷了,可一旦皇帝舍不得見愛妃香消玉殞,皇榜一貼,天下神醫被召入宮,豈能不發現端倪。


    而那時,她總要為自己,為自己女兒留一條生路。


    窮圖匕見之下,沈氏不再顫抖求饒,而是抬起頭顱,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狠絕,“陛下若想要藥引來解娘娘體內的神仙醉,便請饒過罪婦那無辜可憐的女兒。”


    室內一片寂靜,明明是盛夏的豔陽天,空氣中卻透著一股森寒之氣。


    薑翎月已經顧不得去想藥引之事,她怔怔然抬頭,下意識想去看被這樣挑釁的帝王,會是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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