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緩緩合上,室內隻餘他們二人。


    祁君逸揭開瓶塞,一粒圓滾滾的褐色藥丸躺在他的掌心。


    他撚起藥丸,喂到她的唇邊,道:“吃了。”


    熟悉的藥香灌入鼻腔。


    薑翎月輕輕啟唇,藥丸一入口,她終於確定,這東西自己前世也是吃過的。


    也是在李神醫入宮後。


    隻是彼時的她,身體已經虛弱極了,連下榻都需要人攙扶,服下這粒凝神丸後,才有了下榻的力氣。


    ……想必是極其罕見的保命大藥。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瞞了她那麽多。


    見她一聲不吭直接咽下藥丸,祁君逸道:“有沒有什麽想問的?”


    有沒有什麽想問的?


    薑翎月想問的可太多了。


    隻是她牢記不能暴露重生的事,很多問題便沒那麽好問了。


    她一麵思忖著,一麵主動去握他的手。


    祁君逸喜歡她同自己親近,任由她握著,口中卻是笑道,“月月方才見到那神醫,仿佛很是吃驚。”


    “!!!”


    薑翎月心頭一跳,手中動作卻沒停,還在不緊不慢的把玩著他的手指,神情自若道,“臣妾隻是在吃驚您召見臣工竟然不許臣妾避諱。”


    她當時確實是因為這個吃了一驚。


    祁君逸思忖幾息,沒再執著這個問題。


    若他再湊近些,大概能聽見身邊姑娘的心跳聲,一聲比一聲大。


    薑翎月鬆開他的手,給自己斟了杯涼茶,將心頭的慌亂隨著茶水俱一飲而盡。


    她深吸一口氣,開口問道,“陛下曾告誡臣妾沈氏一族祖籍嶺南,那地界盛產毒物,……所以,臣妾的體內的毒是臣妾的繼母沈氏所下嗎?”


    “是。”祁君逸頷首,聲音清淩有力。


    “怎麽會這樣,”薑翎月唇瓣微顫,那雙靈動的眼眸滿是被‘親人’背叛的不可置信。


    眼眶裏迅速蓄滿了淚,顆顆滑落。


    “哭什麽!”祁君逸眉頭一皺,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將人扯進懷裏抱住,低聲斥道:“為那些人哭,你也不看看值不值當。”


    說著,他掐住她的下頜抬起,低頭將唇落在她的眼皮上,“別哭了。”


    她哭,除了讓他心疼外,隻會讓他對沈氏滿門,對薑家一眾人等,殺意瘋漲。


    他是想放過薑家的,所以,別哭了。


    薑翎月手握住他的衣袖,小聲抽泣著,一雙水潤潤的眼眸盯著他:“我父兄他們知道嗎?”


    “……”祁君逸靜默半晌,見她倔強的等一個答案,無奈道:“不知道,是沈氏自作主張。”


    他沒有騙她,這個時候,薑家人確實不知道。


    聞言,薑翎月眼睫顫了下,一顆晶瑩的淚滴落在祁君逸手背上,他指腹驀然頓住,偏偏懷裏的姑娘還露出一個泫然欲泣的笑。


    “真好,他們不知道,”薑翎月吸了吸鼻子,低低重複了聲,“是沈氏自作主張,他們沒有想讓我死。”


    這副對親情渴望到了卑微地步的小模樣,叫祁君逸再也看不下去,低頭吻上她那片還要喋喋不休的唇。


    “再敢掉一滴淚,”他嗓音沉肅,一字一頓,“朕就在這裏要你。”


    “……”薑翎月抽抽噎噎,哽咽道:“連陛下也要欺負臣妾嗎?”


    紅著眼眶瞪人,發出控訴的小姑娘,誰看了不說一句小可憐。


    可總是耐心哄她的男人卻低低嗯了聲,道:“月月記好了,隻有朕能欺負你,你也隻能為朕落淚。”


    話音入耳,薑翎月瞳孔瞬間放大。


    這迴不是裝的。


    甚至連演戲都演不下去。


    ……什麽意思?


    這是什麽意思!


    想著小姑娘膽子小,祁君逸眸光柔和下來,低聲哄道:“你乖一點,朕也不會太欺負你的。”


    薑翎月:“……”


    他又道:“至於其他欺負你的人,朕會給你收拾幹淨。”


    其實這話他說過,隻是當時的薑翎月並沒有太當迴事。


    而現在,她不得不當迴事。


    他早說了要動沈家,而且前世,沈家就是被抄了滿門。


    她咽了咽喉嚨。


    ……前世,不會也是因為她,沈家才傾覆的吧。


    那沈氏呢?


    薑邵死後,為夫殉情的沈氏不會是被他秘密處死吧?


    一瞬間,萬千思緒自腦中閃過,薑翎月心頭複雜極了。


    好像某種堅定到根深蒂固的東西,淺淺裂了道縫隙。


    那縫隙微小,幾不可見,但它確實裂開了。


    前世還有沒有她所不知道的真相?


    還是說是她想多了?


    沈氏是薑翎馨的親生母親,他寵愛薑翎馨是真,又怎麽忍心處死她的生母。


    念及此處,薑翎月思緒快速迴籠。


    是了,薑翎馨可是他的心頭好,入宮即為三品婕妤,再沒有第二人有過此殊榮,她也是比不上的。


    帝王多情是真,無情也是真。


    能寵她,當然也可以更加寵別人。


    她不該再被蠱惑,生起妄念。


    毒是沈氏下的,也不過說明後宮妃嬪的手段沒有用到她身上來。


    僅此而已。


    “別怕,”她久未說話,祁君逸隻當她被自己中毒一事嚇著了,安撫道:“你剛剛也聽見了,中毒不深,有藥可解,朕不會讓你出事。”


    薑翎月輕輕點頭,伸手圈住他的脖頸,將臉埋入他的頸窩,悶悶道:“臣妾相信陛下。”


    相信你確實從未想過要我的命。


    相信你重生迴來後,便發自內心的想彌補我。


    空曠的殿內,兩人靜靜相擁著,唿吸交纏,親密無間。


    祁君逸由她抱著,還擔心她脖子酸,手搭在她的後頸上輕輕捏揉。


    他實在愛極了懷裏姑娘這副柔順到仿佛全身心信任自己的姿態,哪怕禦桌上還有不少折子沒有批完,也舍不得推開她。


    良久,是薑翎月先鬆開手,猶帶淚痕的麵上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陛下日理萬機,臣妾是不是耽誤您處理政務了,不如臣妾先行告退?”


    祁君逸垂眸看著她,見她神色已經恢複如常,卻還是放不下心。


    十來歲的小姑娘,一朝得知自己身中奇毒,心境怎麽可能會不受影響。


    他不肯放人走,便握著她的手起身,道:“給朕研墨吧。”


    皇帝有紅袖添香的雅興,薑翎月當然隻能照辦。


    才站起身,她又看見遺落在桌上的食盒。


    “……”祁君逸頭疼的扶額,伸手合上食盒,警告道:“別吃這個,你身子金貴,不能有一點閃失,仔細吃壞了肚子。”


    神仙醉之毒會讓人身體虛弱,像個蟄伏在體內的刺客,身康體健時不聲不響,一旦染了病痛,便會雪上加霜,給予致命一擊。


    前世就是這樣,她小產後,身體日複一日的衰弱下去。


    最後到了幾乎藥石無醫的地步。


    想到她那荒謬至極的離世原因,祁君逸握住她的手猛地一緊,“一點閃失都不許有,聽見了沒?”


    又是突然之間的變臉,薑翎月嚇了一跳,慌忙點頭,“我不吃就是了。”


    那又不是什麽好東西,她也沒有非要吃不可。


    祁君逸揚聲喚了劉榕,吩咐他送幾碟糕點進來,又指了指桌上的食盒,道:“拿下去。”


    “是。”


    劉榕躬身退下,見裏頭完好無缺的‘糕點’,心頭也是鬆了好大一口氣。


    他差點真以為兩位主子要吃這東西。


    天知道,方才看見這食盒內的東西時他有多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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