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們僵硬的臉上掛起一絲笑意, 先前的法師王盡力地將目光凝在她身上, 嘴角輕輕揚起。


    「你、後生……很強。」


    言七七沒有反駁。


    法師王欣慰地點了點頭,後生能解脫陰魂, 現在又能找到他的陣眼,是他從未見過的修道奇才。


    法師王又打量起她的衣著,擰了下眉, 有些疑惑:「你、的衣裳……」


    隨即,他釋然笑笑:「和大明不同了……」


    大明,已不在了。


    而他們……也都已經死了。


    她身上所穿, 也非滿人之服飾, 如今, 天下徹底變了……


    他問:「世間、已過、多久了?」


    「三百七十五年。」


    法師們聞言,悵然一嘆,黑紅色的眼睛閃現著幾分茫然。


    「三、百、多年了。」法師王望著遠處,喃喃出聲。


    「如今是、何朝代?」


    言七七迴:「是百姓做主的時代。」


    法師們的眸光又亮了幾分,百姓做主, 那……是比大明更好的朝代。


    他們所求, 無非是百姓安居樂業,百姓安, 天下則安。


    他們……也便安心了。


    「後生。」法師王望向虛空,聲音低沉:「我們……要走了。」


    言七七知道, 他們的執念正在消散, 待消散殆盡, 他們便在這世間不復存在。


    沒有來生。


    「我們、不知道、困了那些、陰魂,這、麽、久。」法師王身後的一個年輕法師嘶啞出聲。


    隨即,一個又一個的法師低低出聲:「對、不、起……」


    一聲,又一聲。


    漸漸,再沒了他們的聲音。


    隻有他們散去的執念如同塵埃一般,細碎地飄散在空中。


    而山中,也再不見他們的蹤影。


    四周藍色的幽光淡去,言七七看著那些執念,緩緩抬起手,一一拂過那些碎片。


    她低聲呢喃:「竟是獻祭了生生世世的三魂嗎?」


    他們……都未給自己留活路。


    也未給自己留來世之機。


    明末天下大亂,本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法師,不忍看百姓遭受踐踏,想延續王朝的興衰,救萬民於水火。


    他們便在此地設了陣法,引清軍入陣。


    隻是,這是一種同歸於盡的術法。


    法陣一旦結成,法師必要祭三魂,才可困住來往陰魂,這些陰魂困在陣法之中,會變成陰軍,與清軍對抗。


    但,一旦陣成,法師便會失去意識,最後人死陣亡。


    為了陣法更加強大,所有的同門法師都來設陣,不論年紀,這其中最年輕的法師不過一十七歲。


    法師們擔心自己死後,陣法消亡,陰魂散去,還是沒辦法徹底打退清軍,他們便向大地獻祭了生生世世的三魂,不給自己留一絲生機,以期在他們死後,這法陣仍能延續到打退清軍。


    他們本以為,打退了清軍,那些陰魂便可以得往生。


    隻不過,最後的大明……還是無力迴天。


    而因獻祭的法師眾多,這陣法格外強大,此後每一時期,在這附近死去的陰魂,都會被困在陣法之中。


    也因為法師們所有的意識都是混沌的,唯有一股執念,執念滋養法陣。所以,那些陰魂才會覺得自己是被困在漆黑的木樓之中。


    且與這些法師一樣,陰魂們也被困在陣中三百多年,不知外世到底變幻如何。


    無人知曉,便無人訴說,沉睡的法師便永遠不會知道如今是何樣的時代。


    如今,明清早已不在,無需陰軍在此,陰魂可以投胎轉世,而法師們……也終於執念散去。


    因獻祭了生生世世的三魂,才會沒了七魄,沒了轉世之機,而今「百姓安、清軍退」之願已成,他們便會徹底魂飛魄散。


    言七七的手劃過最後一抹執念,那是法師王曾經的悲鳴:「神明何在?」


    她的手一顫。


    她是知道這段歷史的,那時,冥界每一天都有無數亡魂。


    所有的戰亂,苦的都是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


    很多時候,人祈求天神,求天神庇護,但神明就算聽到,也無能為力。


    神,不可插手人間之事。


    唯有天道不穩,神才會出手。


    而作為閻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慰藉他們的魂魄,給他們轉世之機。


    言七七抬起頭,望著一片空茫的夜色。


    那些執念已徹底消散。


    她雙手結印,一身黑袍再現,於風中翻飛。


    隨即,紅眸大睜:「以鬼神之悲憫,聽爾等之願,吾……皆收之。」


    遠處天際,有一抹幽光乍現。


    「以鬼神之福德,願爾等……」她的聲音弱下來:「可在陽光之下!」


    人,本該活在陽光之下。


    哪怕他們魂魄不在,做一片葉子上的塵埃,亦或是地上的泥土,他們也可看盡這世間的繁華與熱鬧。


    讓他們知道……如今的百姓不再受踐踏、不再受屈辱、不再低賤。


    *


    言七七破陣一事,冥間台沒有轉播,眾神鬼都以為溫泉屋鬧鬼一事了了。


    但——


    鳳果全看到了。


    她的鳥頭望著茫茫的夜空,淚珠不住從小小的圓眼中滴落而出,打濕了她的羽毛。


    她用翅膀擦著眼淚,卻還是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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