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禦書房。


    皇帝翻看著鳳翔畫樓的“灰色”賬冊,臉色怒容漸甚。


    壽禧在一旁微微躬身侯立著,大氣也不敢喘。他不住地偷瞄皇帝的表情。


    不多時,皇帝將賬冊一下砸在龍案上,唬得壽禧當場顫哆一下。


    “陛下息怒……”他吞咽了一下口水,聲音發虛,略有些緊張。


    皇帝暗暗衝著繆玉樓飛去一記眼刀。


    繆玉樓心一沉,渾身跟著冷了冷。他沒敢直接對視上皇帝的眼睛,視線隻得尷尬地到處在地上遊走。


    “繆院主,這賬本雲閣主應該先給你看過了吧?”


    “迴陛下的話,是的。”繆玉樓的聲音發緊。


    皇帝又問道:“許文才的畫你也應該看過吧?”


    繆玉樓正要說話,皇帝卻突然暴怒打斷:“你閉嘴!你天成丹青院要是執掌不了丹青林,那就給朕滾一邊去!”


    繆玉樓很想辯白幾句,但見皇帝正在盛怒之下,壓根兒沒準備讓自己開口。


    他暗暗向隔壁的雲無心投去求救的眼神。


    雲無心示意他稍安勿躁。


    繆玉樓隻好憋著不開口。


    “你也是知道的。丹青林中的畫師無一不是有身價的人。這些人要想揚名立萬,都得先經過你掌眼——你就是這麽給朕掌眼的?!”


    話畢,他一拂袖,將手邊一卷畫扔到了繆玉樓腳下。


    繆玉樓通過那個裝裱的手藝和材質,一眼就認出是許文才送的“賀禮”。


    壽禧急忙又道:“陛下息怒。千萬保重龍體啊~”


    “你讓朕怎麽息怒!”說著,皇帝狠狠瞪了眼繆玉樓。


    雲無心淡淡道:“陛下,此事——事出有因。”


    “嗯?你插什麽話!”皇帝還在氣頭上。


    雲無心不卑不亢,嘴角有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草民怕把您氣壞了~”


    繆玉樓總算見到了開口的時機。


    “陛下,最初,曹大人的管家拿著畫作到我府上時,那確實是一幅佳作。”繆玉樓從寬大的袖子中取出一幅卷軸。


    壽禧邁著碎步上前接過,遞到皇帝跟前,徐徐展開。


    皇帝的視線在上麵停留了片刻,情不自禁說了句:“這幅確實不錯。”


    但上頭的花箋暗色令他惱火。


    他的目光順著畫作下移,在一角看見了許文才的提名。


    皇帝使眼色示意壽禧比對一下字跡。


    片刻,壽禧暗暗點了點頭。


    “所以,我便順口稱讚了句。”繆玉樓有些哭笑不得,“您也知道的。我這一開口,這畫就算是在丹青林落了地了,至於怎麽‘生長’,這也不是我能管的。”


    皇帝黑著臉問道:“那後麵兩幅畫呢?”


    “我都沒時間去展開看。等我閑下來準備看一眼時,哪知已經給粗心的弟子混到一堆畫作裏,送陛下眼前來了。”繆玉樓信誓旦旦,“這事兒,雲無心和雪城主,以及很多人都能作證。”


    皇帝冷冷哼了聲。


    “陛下。除了這賬本,草民這裏還有許文才的賣身契。”雲無心適時接過話頭,“這裏頭有一張花箋。”


    稍息,他又補充一句:“草民還有製作這花箋的師父的證詞。這事恐怕和曹百政曹大人脫不了幹係。”


    皇帝淡淡說了句:“朕知道。但朕還想聽聽他準備怎麽說。”


    壽禧立馬會意,疾步走了出去。


    很快,外頭傳來一聲接一聲的高昂吟唱:“宣——曹百政曹司馬覲——見——!”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


    曹百政麵露忐忑之色而來:“臣參見陛下。”


    “平身吧。”


    皇帝冷笑著將夾著花箋的賣身契扔到他腳邊:“你自己看看吧。”


    曹百政一滯,佯作鎮定地將東西撿起來,裝模作樣看了一遍,旋即大唿“冤枉”。


    “臣……臣……真的不知道啊!臣百口莫辯!”他動作誇張地拜服在地。


    “賣身契是用的你的花箋,定製畫作也是用的你的花箋,畫卷防偽還是用的你的畫卷!不知道你和這個許文才到底什麽關係啊?”皇帝震怒,“還是你和鳳翔畫樓有什麽不清不楚的!”


    “陛下,臣冤枉——”


    皇帝冷笑:“鳳翔畫樓掌櫃的長子在你的府上做事的吧?”


    曹百政的神色可見的一慌!


    可他很快鎮定下來,眼淚一把鼻涕一把:“臣素來愛附庸風雅,故而與鳳翔畫樓的掌櫃頗有些情誼。他兒子不愛丹青,也不想接手他的家業。臣……這不,一時心軟,就收他入麾下。”


    “但這絕對與此事無關!!他本就愛臣所設計的這彩宣。”


    “後來,他和臣說,手裏頭有了個不錯的畫師,想好好包裝一番,從而將他的畫作賣個好價錢。於是他便問臣要了些這種宣紙。”


    “之後,也是他拜托臣,能將這畫拿到繆院主跟前露露臉。他本身份低微,難以有這機緣。隻要在繆院主跟前露了臉,無論好壞,總好有個說辭了……”曹百政知道雲無心他們肯定會說到這事兒。


    他故意挑了個自己的“小錯”:“那時他說,我若是肯幫他一迴。他就把珍藏的一塊上好端硯給我。”


    “臣……臣沒抵製住誘惑,罪該萬死——”


    皇帝冷眼看他“演戲”。


    “繆院主那時評價尚可。掌櫃的又會宣傳,一時許文才的身價水漲船高……”曹百政越發裝得真誠,“臣其實也不懂。跟著瞧熱鬧。聽說這花箋被用作了他的專屬,也覺得有麵子,就一直供給了。”


    “誰知道,鳳翔畫樓的掌櫃是個隻知道斂財的騙子!聯合著許文才一起騙人!”他眄了眼繆玉樓,故意大聲道,“他們許是把繆院主也一起給騙了!不然,繆院主怎麽會分不清好賴呢?”


    雲無心聽著,和雪君逸走了個眼神交鋒,彼此眼中都有譏嘲之色。


    “那你再給朕解釋解釋這個!”


    皇帝將鳳翔畫樓的“灰色”賬本一下扔到他腳下。


    “怎麽?愛卿是個讀書人,‘附庸風雅’了這麽多年,也沒有治好眼瞎的毛病?!還是給你以畫送禮的人通通是個蠢貨?”


    “繆玉樓的畫不比許文才值錢麽?”


    曹百政頓時麵如死灰。


    “來人——”壽禧揚聲。


    皇帝龍顏大怒:“將曹百政褪去官身,打入大牢!所貪銀兩依律抄沒!”


    一列神策軍齊聲道:“是。”


    看著曹百政被拖下去,雲無心忽而道:“陛下,還有件事——恕草民多嘴。”


    “什麽?”


    “曹大人貪汙的這一筆巨款恐怕幾乎未曾動用過。此事不合常理,有必要詳查。”


    皇帝愣了下,微微一笑:“反正他的家產都給朕收繳了,倒也不必擔心翻出什麽浪花來。”


    雲無心欲言又止。


    雪君逸則皺著眉頭看了皇帝好一會兒,似乎在嫌棄“怎麽不聽勸”……


    “陛下。”雲無心猶豫了好半晌,含蓄道,“這賬冊上最後記錄的,您還是有必要查一查的。”


    他言簡意賅地說了下查到的一些關於“金老爺”和曹百政的蛛絲馬跡。


    “三十萬兩外加訂金一萬兩,這不是一筆小數目。”他自嘲一笑,“草民性子多疑。有時候比較會聯想……”


    皇帝沒吭聲,等著他的下文。


    雲無心深深吸了口氣,話題卻突然切到了與此事看起來似乎完全不相關的另一個話題上:


    “草民聽麒麟將軍說——那批丟失的輜重估價……”


    皇帝驟然抬眸!!!


    那批輜重估價——不多不少——


    三十萬兩!


    這是巧合?


    還是……


    【《丹青風骨》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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