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無心隻在一旁看著繆玉樓陶醉,始終保持著平靜溫和又略帶悲憫眾生的笑意,聽他開口詢問,這才覷了一眼兩側的人。


    繆玉樓夫人暗暗一揮手,眾下人立馬會意,悄聲告退。


    繆玉樓看了眼四周:“進屋說吧。”


    “老雪昨兒提了個計策。我覺得可以一試。”雲無心甫一落座便開口道。


    “什麽?”


    “你昨兒說許文才愛畫?”


    繆玉樓點點頭:“是。真愛。愛丹青,也愛畫。這一點,就連我家夫人也能瞧出來。”


    繆夫人頷首淺笑:“玉樓說的沒錯。我也學過幾日筆墨,雖不太精於此道,但還是能看出些。”“城中那家鳳翔畫樓便專門拍賣他的畫。”頓了頓,她接著道,“有時也做些展覽。邀方圓數十裏的文人雅士一起品鑒。我去看過。這功夫確實……嗬~不好說呀!”


    雲無心認真傾聽著,時而端起手邊茶杯,用杯蓋輕輕撇著浮沫,淺啜兩口:“技法工藝這一塊,我不好多說什麽。隻有一點,純粹的愛畫之人若聽聞有什麽絕妙作品,是不是很難抵禦那誘惑,總想一睹為快?”


    “那是!”繆玉樓一半自誇一半惋惜,“在我所知的丹青林裏,真正頂尖的絕妙佳作——都在我這兒了。丹青大家也就那麽幾個。可單論畫功,他們同我都是有參差的。”


    繆夫人輕輕推了他一下,羞笑道:“哪有你這麽給自己貼金的……”


    “繆玉樓你不妨也拿出些壓箱底的寶貝辦個私密的展覽。”雲無心慢悠悠飲了口茶,“有限製的邀請些名士。借勢將他也請來。”


    “主要是要大造‘請他’的聲勢。”雲無心的笑容很神秘。


    繆玉樓愣了下,滿臉疑惑:“這不就是給他抬名聲了麽?”


    “屆時,許文才的身價恐怕會青雲直上呀~”繆夫人也是一臉擔憂。


    雲無心露出一抹別有深意的笑:“這世上,有真本事的人尚且難以出頭,要借祖宗師門的蔭蔽,何況是他?”


    雪君逸不由地冷聲抱怨:“你又開始繞彎子了!”


    “沒本事的人真若捧上去了,有多少好處能撈我不知道。但禍端始終在側。功名利祿如浮雲遮眼,反正他也看不見。”


    雲無心咂咂嘴,“而他背後的人——逆著光去看自己造的神,是看不到他身後的光束裏到底是陷阱,還是餡餅的。貪婪隻會催著他讓這木偶往前走……”


    繆玉樓沉默不言。


    繆夫人美目顧盼,好一會兒才出聲道:“雲閣主的意思可是——登高必跌重?然而,首先得誘他‘登高’。”


    啪啪啪啪。


    雲無心朗聲笑起,連連鼓掌:“繆夫人蕙質蘭心,常人所不能及。繆玉樓啊,你還不如你家夫人懂我!”


    雪君逸在一旁聽著,不知為何,心底暗暗升起一種酸溜溜的難受……


    “你直接說怎麽辦吧!”繆玉樓撇撇嘴,“和你說話就是費腦子。一句話不拐幾個彎你就不會說似的!”


    雪君逸適時插話:“人神共憤。”


    “……”


    雲無心瞪了繆玉樓一眼:“墨華宮那會兒,寒刃說你可聰明了。怎麽?離了那地兒,這聰明勁就用完了?”


    “……”


    “行行行。你快說吧!”


    雲無心無奈,手扶著額頭,一言不發。


    繆夫人溜了一眼他的表情,輕笑一聲:“玉樓,咱們先把這私人雅集辦起來再說。”


    “事得邊謀邊做,邊做邊謀。謀在前,做在後。做時謀隨局變。”


    雲無心微笑著看了眼繆玉樓:“人不用多,請五六個人就好。最起碼有一半是赫赫有名的畫師。再請兩三個這一帶極其有名的名士。”


    “雲閣主,依你看該先請哪些?”


    “名士。”


    “說是低調的私人雅集,但這集會要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雲無心詭笑,“人盡皆知的低調。”


    “之後再請畫師。”


    “請一半。留一半懸念。”雲無心的眼底陰笑更甚,“他一定是最後的!磨磨他的性子和期許。”


    繆玉樓夫妻若有所思地彼此對視了一眼……


    文淵雅居。


    一個穿著天水碧色直裾袍的男子正站在窗前,呆呆凝視著簷下淅淅瀝瀝落下的雨珠,端方的國字臉上神情若有所思。


    巴掌大的硯台隨意地擺放在宣紙四周,每一隻硯台上的顏色都不一樣。


    他拿著一隻粗胖尺寸的狼毫,在紙上懸空比劃一番。身形漸漸彎弓下去,豪尖幾乎就要沾到宣紙……


    他忽然又站直身子,不滿意似的兀自皺著眉搖了搖頭,再度盯著簷下雨滴發呆。


    反反複複。


    硯台上的顏色已不知在何時幹了大半。


    “今日浪費得有些多了……”那人的口吻帶著幾分深刻的自責。


    門旁蹲著他的書童。


    書童偏頭看向他:“公子,你要是實在畫不出來便別畫了,尋個別的樂子。主家說了,您得注意自己的身價,物以稀為貴。”


    “我知道。不過,總也得時常畫作才不致手生。”


    那人看著陰霾的天和窗外的雨,有些失落地歎口氣:“再者,身價什麽的——造勢再好,進不得有些地兒的‘門檻’,終像是個外人。”


    書童愣了下,當即恍悟:“您是說繆院主準備辦私人雅集這事兒吧?”


    他的態度有些說不上來的敷衍,但又不完全像敷衍:“您現在風頭正盛。丹青筆墨同他一樣在丹青林占得一席之地!假以時日,說不定還可以同他叫板哩~~”


    “您不必妄自菲薄。愛請不請。待以後您立穩腳跟,今日之仇,您再報迴去便是!”


    那人氣餒地隨手在宣紙上塗鴉起來,口中卻道:“若不是主家慧眼識珠,我生存都困難。繆院主不認得我,也沒什麽人替我們牽線相識,這樣的私密雅集也確實不合適請我。”


    “聽說請的幾個人都是和他有些交情的。”


    “對。不光是和他。傳聞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日月雙子如今也在天成丹青院。有些人還看在那兩人的麵子上。”


    那人苦笑:“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文人畫師,流雲閣主和踏雲城主更加不是我能接觸到的人了!”


    說話的這位畫師便是——許文才。


    年齡同繆玉樓差不多。


    “如今,請了多少人了?”


    書童一歪頭:“私密雅集嘛,人數極為有限。如今外頭傳言還隻差一人!繆院主親口所說,這個人物現下相當有分量,輕易請不得。”


    “若能請到,必得‘廣而告之’,開宴三天!”


    許文才滿腹疑慮,喃喃道:“還有……這麽個人?!我竟一點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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