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閣。


    偌大的閣內三步一掛紅燈籠,五步一盞紅綢燈。閣中主殿前臨時建了個香榭。上頭放著兩把太師椅,中間以金絲楠木供案隔開。


    太師椅上放著冰簟坐席和錦緞靠枕。枕頭上繡著流雲飛雪相伴相生的花紋。


    一條寬約三丈的紅地毯從閣外一直延伸到香榭的台階前。


    紅毯兩側每隔半丈便站著一名流雲閣或踏雲城的弟子。


    一紅一藍,相間交錯。


    彼此依存,相互融合。


    雲無心今日穿著極度華美的廣袖大氅,內襯由鬆到緊的不同身量的直身。每一層都是薄如天絲,透氣飄逸的料子,上頭繡的花紋也各不相同。


    一陣風吹過,衣袂飄飄。


    他當真如仙人臨世般超然脫俗。


    雪君逸跟在他身後,一如既往地穿著他酒紅色的圓領袍。唯一的區別是,這一身配著精美護腕和錦繡腰帶的衣服是雲無心替他在煙霞閣特別定製的。來來迴迴更改了好幾遍。他還親自挑選了一塊品相俱佳的玉佩別在雪君逸的腰側。


    雪君逸腳下的飛雪登雲靴也是雲無心差煙霞閣的女工加急趕製而成。


    “我家寒刃和雪兔姑娘的拜師禮可不能含糊。這同婚禮一般,一生一次而已。”他拍拍雪君逸的腰側。


    環佩叮當。


    清悅如風吟。


    “雲閣主今日好氣派啊~~”


    “雪城主也氣派!”


    “這料子——嘖嘖,煙霞閣的吧?這針腳……好家夥,這是煙霞閣掌櫃的手筆!!!”


    雲無心伸出食指輕輕點搖:“行家!識貨!”


    “嘖嘖嘖嘖,當真妙手啊~~整一套要費不少功夫吧?”


    雲無心略略迴頭,眉宇間盡是溫軟喜色:“是啊。老雪替我打理閣中事務那段時間便教人做上了。如今總算用上了。”


    閑談的江湖人士愣了下,看向一直跟在雲無心身後,一句話也不說,麵色冷淡的雪君逸。


    “想不到雪城主竟也如此細心。”


    雪君逸麵無表情地點了下頭,就算是應答了。


    雲無心忙笑著扯過話題:“呐~別光誇他呀!雲某也不遑多讓——他這從頭到腳一身,可也是我親自把關的。”


    “雲閣主的眼光一向很老辣,這身穿雪城主身上可真神氣。”


    雪君逸神色依舊。


    雲無心迴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我也覺得。確實好看。”


    雪君逸的視線落在他的肩頭,嘴角隱約勾起了一個玩味的笑。


    一群人正閑聊著,門口一名弟子喚道:“吉時到——”


    話畢,他閃退一旁。


    門口湧進來一大批排列整齊的流雲閣弟子和踏雲城弟子。


    每個人的手上都拿著一把弓。


    眾人忙按順序落座觀禮。


    臨時組建的香榭背後是流雲閣的正廳。


    此刻廳堂的屋頂上有一排箭靶。


    流雲閣的弟子整齊劃一地拉開弓箭,鬆手,箭出。


    靶靶紅心!


    一箭射完,他們很整齊地退到隊伍的最後。


    第二排是踏雲城的弟子。


    張弓搭箭,咻~


    完全一致的動作令利箭破空的聲音都保持作一聲!


    絲毫不差,一樣都在靶心!


    前後的兩支箭仿佛親吻上一般緊緊地粘靠在一起,箭羽在陽光下光澤萬千,氤氳出淡淡的光暈。這光暈遠遠望去竟拚成一顆心的模樣。


    流雲閣和踏雲城的弟子交替射箭。


    箭靶也在不斷地輪換。


    箭枝在空中劃過的拱形圓弧線成為雪兔和寒刃踏過紅地毯時的“禮花”~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三拜。”雪兔和寒刃雙雙伏地拜叩。


    起身時,兩人接過侍禮弟子手中的香茶,笑眯眯地遞到雲無心和雪君逸跟前。


    雪君逸和雲無心相視一笑。


    眾人很懂規矩地鼓掌慶賀。


    一切都完美地進行著。


    這時人群中一個看起來鬼鬼祟祟的身影引起了雲無心的注意。他暗暗清了清嗓子。雪君逸聞聲,下意識轉頭關切地看著他。


    雲無心衝他使了個眼色。


    雪君逸順著他的提示看向人群,神色砉地一寒!


    “寒刃,雪兔。招唿好各位群俠。晚宴過一會兒就開始。”雲無心佯作無事,淡淡道,“我先去換身衣服來。”


    “好的,閣主。”


    “好的,師父。”


    雲無心輕喚一聲:“老雪,走。”


    人群中那個神色不定、眸光閃躲的人,此刻卻像是有意在等他們一般。他不斷地穿梭在人群中,速度不快,甚至在看到兩人應酬其他人時不斷地停下來候著。


    那人專挑人少偏僻的地方而去,直到——


    入了一處死胡同。


    那人停了下來,緩緩轉過身。


    雲無心好整以暇地捋了捋自己好幾層的廣袖,氣定神閑道:“我不管閣下是誰,來這裏的目的為何,隻要別擾亂我流雲閣掌刃和踏雲城雪兔姑娘的拜師禮以及後麵的晚宴,那一切都好說。”


    雪君逸抱著驚蝶劍,星目如冰。


    “是我。”


    那人的聲音令雲無心的腦子漏轉了半拍。就連表情一向恰似冰雕鐵鑄的雪君逸也忍不住變了神色!


    他抹去臉上的易容。


    精致的人皮麵具之下竟然是本該被禁足在墨華宮的鍾蘭亭!


    “怎麽是你?”雲無心詫異,“你……不是,鍾宮主,你是真不擔心給墨華宮帶來麻煩啊?”


    “我偷溜出來的!”


    “要是光明正大的……皇帝就該考慮一下墨華宮還有沒有存在的必要了~。”雪君逸譏嘲地笑了下。


    雲無心抬手截住了他的話頭:“鍾宮主不至於這麽不知輕重。到底出什麽事了?”


    鍾蘭亭眉尖微微一皺:“跟我去看個人。”


    “什麽人?”


    鍾蘭亭左顧右盼了一番:“你們來了就知道。我藏起來了。”


    他邊說邊將人皮麵具重新敷上臉頰:“此事非同小可。”


    “這人的性命——兩位務必保護好。”


    雪君逸跟在鍾蘭亭後麵,看著他有些疑神疑鬼的樣子,越發不順眼:“本尊最討厭打啞謎。”


    鍾蘭亭聞聲停了下來。


    他偷偷覷了眼雪君逸,他如刀的淩厲眼神的確令人心生畏懼:“不是我不說。是怕人多嘴雜傳出去。”


    “你們還記得楚瑾墨麽?”


    雲無心淡淡道:“他和他的那兩個心腹都死了吧?聽說那兩人被追殺,最後墜崖而死。”


    “三隻替罪羊罷了。”雪君逸嘲諷了句,“你之前就讓我殺死楚瑾墨,好把其他罪證藏在他屍身上,傳到宮裏去。”


    “本尊還以為那皇帝會做出多公正的判決。結果……嗬~~”


    雲無心沒有生氣,反而溫和地笑了下,解釋道:“那幾個公子哥和家裏往來的書信,還有雜七雜八的一些罪證,可以作證齊相有督查不利的罪過。但這並不是指認他的鐵證。”


    “這個結果我並不意外。”


    “那你還折騰什麽?”雪君逸哂笑。


    雲無心看了眼鍾蘭亭,發現他也有一樣的疑色。


    “如果隻是死幾個人,有那麽一二證據——那恐怕現在的朝堂上還是某人的‘天下’。”


    “皇帝那麽配合我們的行動,甚至不惜讓麒麟親自帶兵出馬——未見得就沒有別的什麽心思……”


    “眼下這安排,也許已經是皇帝能想到的最好的一步棋了。”他微微一笑,“這一切都是我們給他送上去的罪證所奠定的‘契機’。”


    頓了頓,他忽然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齊相手中的權力這些年是越發的大了……”


    鍾蘭亭聽到這兒,忽地輕笑一聲:“也許……這有一件令皇帝更開心的事兒。”


    說著,他徑直帶著雲無心和雪君逸來到了某處僻靜的院子。


    雲無心左右看了看:“這不是我院子後麵的客院麽?”


    “是的。”


    此刻,院子中正有一名弟子在灑掃庭院。


    雲無心覺得奇怪,看了一會。


    那人聽到動靜,倏地抬頭,那一瞬間,雙目中充滿機警之色!


    他的手幾乎在抬眸的同一霎那撫摸上了腰間的長劍!


    “你是何人?”


    此刻,這人已經看清了來人除了雲無心和雪君逸,還有鍾蘭亭。


    他信任鍾蘭亭。


    隻一眼,眸中所有警覺都倏然褪去。


    他猛地撲跌到雲無心跟前:“雲閣主,求您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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