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倒是不知,宮主除了行書一絕,對弈竟也有高深莫測之能。”錢三刀的語氣裏有譏嘲之色,“隻可惜啊,有些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


    “博弈之論有句名訓:慎勿輕速,動須相應。”


    鍾蘭亭皺著眉,茫然地聽著他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在喋喋不休炫耀自己的厲害——雖然他還沒搞清楚錢三刀到底在說什麽。


    “屬下更是不知,你是從哪裏認識楊瑾瑜這麽個人的?”錢三刀徑直坐到了庭院中的石桌旁,下巴輕挑,示意鍾蘭亭也坐,“哦,差點忘了,你和楊瑾瑜其實也算是有過一麵之緣。”


    那一瞬間更像是一個父親在訓誡兒子。


    鍾蘭亭短暫地“僵”了那麽一會兒,最終還是黑著臉坐下了。心底那種被屬下淩駕的滋味兒委實不好受。


    “就你掌握的那點微末情報,也好意思——也敢——直接拿來給雲閣主用?”錢三刀譏諷地笑出了聲,“都說雲閣主行事謹慎,智計百出。我也是不太明白,他是豬油蒙了心還是怎麽的,竟就此應下了。”


    “也不查驗也不懷疑,膽兒挺肥,直接就扮上了!”他帶著嘲弄之色歎了口氣,“哎喲,這演技好得……梨園的當家小生都得給他讓讓位置。”


    “要不是雪君逸心血來潮想學什麽下棋,那我估計一時半會兒是不會發現的。”


    鍾蘭亭原本隻是木然地聽著。


    這些日子他已經習慣了錢三刀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無數遍譏笑、嘲諷和侮辱自己。他一直在苦苦等待的“救星”卻仿佛從來不曾出現。


    可直到這一刻,他突然聽到了這兩個名字——雪君逸、雲無心!


    “你什麽意思?”鍾蘭亭散亂的目光忽地聚起,甩到錢三刀的臉上。


    他的心中明明有了答案,卻不敢承認也不願相信那般,直勾勾地瞪著,劈頭喝問:“你到底在說什麽?”


    錢三刀氣笑了:“你什麽時候和雲無心學會了演戲?還挺像那麽迴事。”


    “什麽演戲?什麽雲無心?他什麽時候來的?!”鍾蘭亭一連串的疾聲喝問。


    “行了,別裝了。”


    錢三刀臉色陰沉,也迴了他一串問題:“鍾蘭亭你當我三歲小孩?如果不是你把楊瑾瑜的信息告訴雲無心,他是如何知道的?又是如何假扮成楊瑾瑜混進來的?真的楊瑾瑜又在哪裏?”


    鍾蘭亭如遭雷劈,錯愕地瞪大了眼睛,神色更慌亂,鐫攜著一絲絲悔不當初的模樣。


    “他,他是……他……雲,雲閣主?”


    “和,和他同行的……那,那個‘逸逸’就是——”


    錢三刀也漸漸察覺出有些異樣,聲音更冷:“踏雲城主——雪君逸。”


    鍾蘭亭陷入癡念一般,不住地呢喃:“我為什麽沒有早一點發現?我為什麽沒有早一點發現?我為什麽……”


    半晌後,鍾蘭亭突然暴怒跳起:“你把他們怎麽樣了?”


    錢三刀冷哼一聲:“怎麽樣了?我能把雪君逸怎麽樣?十個我捆在一起也沒他一半功力。”


    “那雲閣主呢?”


    “看來你是真不知道這件事。”錢三刀慢悠悠瞥了他一眼,語氣裏有點點小得意,“那隻能說雲閣主時運不濟了。我去找他,哦,不對,應該說我去找楊瑾瑜。”


    “看到他在下棋我便起了疑心。這不學無術的等徒浪子什麽時候學會這麽風雅的消遣了。”


    “若是雪君逸跟在他身邊,我拿他還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可他偏偏教雪君逸離開了。”


    “這可不就是天助我也?”


    “哦,也許……他是怕我認出雪君逸。”錢三刀麵露不屑冷笑,“雪君逸可真冒充不了踏雲城那些不入流的弟子。偏偏又不會演戲。是最容易暴露的。”


    鍾蘭亭怒斥:“你到底把雲閣主怎麽樣了?他現在在哪裏?!”


    錢三刀知道他在擔心什麽,輕笑一聲:“年輕人做事就是欠思慮欠穩重。這個問題就是問了句廢話!你覺得我會殺了他?”


    鍾蘭亭默認。


    “你以為我和你一樣蠢?”


    “墨華宮雖然是江湖七大家之一。可是流雲閣和踏雲城任何一方都可以把我們碾壓在腳下。我要是殺了他,且不論雪君逸會怎麽樣。寒刃就能帶著流雲閣在我們的地盤上揮斥方遒,大殺四方。”


    “更遑論還有一個雪君逸。”


    “殺人不眨眼,全憑高興。”


    “他若是大開殺戒,我墨華宮少說也有一半人得祭了他的驚蝶劍!”


    錢三刀笑笑:“所以你放心。雲無心是一定不能死的。”


    鍾蘭亭疾問:“那他在哪裏?”


    “在哪裏啊……這個問題……”錢三刀咂咂嘴,用很惋惜的語氣道,“屬下也不知道啊~~”


    “你!”鍾蘭亭氣結。


    錢三刀毫不顧忌他的感受:“哦,對了,群俠都在前麵等著了。晚宴馬上就開始。座中有人問起楊瑾瑜,你就說他不太舒服。”


    鍾蘭亭還未來得及開口,錢三刀已經拂袖離去。


    “錢三刀!”鍾蘭亭氣得大喝。


    候在院門口的四個侍女邁著小碎步來到鍾蘭亭身邊:“請宮主移駕夜宴。”


    鍾蘭亭打量了一下她們——氣息充沛均勻,步履穩健輕靈——四名好手。


    錢三刀果然不是隨隨便便挑選了四個人安插在自己身邊。


    他隻得暫時耐下屈辱,淡淡點了點頭,向著花廳而去。


    鍾蘭亭的心中如今隻掛心這麽一件事——雲無心到底被關在哪裏了?


    隱秘的囚牢。


    雲無心是被重物壓醒的。


    蝶翼般的眉睫輕輕飛展,一線昏昧燭光闖入眼簾。他重重唿了口氣,視線下移——兩手交疊放著,手腕處鎖著碗口大的手銬。


    雲無心苦笑:這麽粗的鏈子,也太看得起我了……


    一念及此,他下意識想把一條腿先垂下床榻。


    然而——


    “嗷”雲無心忽然一聲痛唿。


    他的整條腿直接墜落下地,小腿肚順帶著撞上了床榻一側。他生無可戀地苦歎一聲,雙手滑落兩邊。


    雲無心用手支撐著兩側,小心翼翼坐起身來。


    有了剛才一條腿的經驗,這條腿他嚐試能夠控製住力道慢慢放下地麵。


    豈料——“嗷”他又是一陣痛唿。


    雲無心根本沒有辦法駕馭這麽重的腳銬。


    太看得起我了,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他苦笑的神色更明顯了一些。


    視線四下遊弋,打量著這陌生的環境。


    除了自己身下睡得床榻外,還有一張石桌,兩張石凳。側麵還貼心地放置了一個放滿書冊的滿月博古架。


    同步配有一張書案和一把小月牙凳。


    “謔,這是打算長期囚禁了?”雲無心兀自笑侃。


    他打算走過去看看那博古架上都放了些什麽。


    沉重的鎖鏈令他隻能一點一點拖著步子走,費了好大得勁才靠近博古架。


    雲無心看著那些書冊,心中暗暗一喜:關在這鬼地方,至少還有點事情可以做做。


    可還沒來得及高興一會兒,腳踝處傳來被拉扯住的感覺。


    他迴頭望去——鎖鏈已經被拉扯到極限。


    換言之,他現在所走的一段長度就是他活動範圍的極限……


    雲無心看著離自己很近的書架,不死心,伸手去撩——他和那本離他最近的書僅僅差了一截手指的寬度!


    嘿,我還就不信這邪了!雲無心氣悶。


    他將半個身子努力往前探,指尖更可能延長——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的指甲甲尖點到了那本書上!


    雲無心卯足了勁兒使勁扒拉使勁摳。


    一點一點將那本書勾下書架。


    “啪嗒”背麵朝上落在地上。


    雲無心委身下去撿拾。


    隻聽得背後一聲冷嘲:“雲閣主想拿什麽書和我說一聲,我也是很願意效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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