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華迴到公司,他不能呆在那所房子裏,繼續看見她,隻能讓他更痛苦。他已經兩夜沒有合眼了,先是永遠也處理不完的公事,又是揮也揮不去她哀怨的眼睛。最讓他憤怒的是,汪子瑩就跑到他的公司大鬧一場。明確要求他放棄文軒,她說:“別人我都不會在意,除了她。”  李少華盯著麵前這個女人,雙手成拳。難道自己就要一輩子和這個蠢女人綁在一起嗎?他把自己販賣給她到底值不值得?難道他真得隻有這麽一個爛辦法了嗎?

    汪子瑩偽裝的好涵養,今天終於破功。她思索了一夜,本來已經準備放棄李少華了,她不想要一個心裏愛著別人的丈夫,可是他又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人選,她不能輕易放手。汪子瑩畢竟是個孩子,她不知道有時候愚蠢是最好的武器。

    剛巧這個時候,秘書將一張紙條送到他的麵前。李少華派人在暗中關注著文軒,盡管他對大廈的保安措施很放心,但又害怕她在這個非常時期獨自離開家時碰上麻煩。那張紙條上麵記載著文軒和汪小姐見麵的時間,他明白為什麽她會那麽平靜的接受他要結婚的消息。

    一股怒氣迅速升上李少華的心頭,那是種自己的私人領地被侵略的憤怒。他甚至想象得出來她受辱的場景,她哪裏有反抗的能力。

    “你和她說了什麽?”他冷冰冰地問。

    “什麽?噢,她提出來要一筆錢,不然她會糾纏不清……”

    “還有什麽?”他的語氣還是那麽冷淡,讓人捉摸不透。

    “我告訴她,我很愛你。我求她,隻要她肯離開,要什麽我都會給她。”汪子瑩迅速思索著,她已預感到不妙。

    “你很愛我嗎?你很需要我吧!”李少華嘲笑她。

    “少華,我真的很愛你,我……”

    “我原來一直都以為你隻是個孩子,還沒有學會騙人。”他打斷她的話,同時上下打量著汪子瑩。

    汪小瑩語塞,她氣得唿吸都急促了。“你這個混蛋!別忘了,沒有我,你拿什麽挽救你的公司?……”她終於哭了出來,“我有哪點比不上那個傻女人!……”可是她沒有勇氣再說下去,李少華的目光突然像會殺人一樣銳利。

    “汪小姐,我提醒你,我和你爺爺的合約裏明確規定我有交女朋友的權利,不管是婚前還是婚後。而你竟然去找我女朋友的麻煩,你已經違反了合約。”說這些話時,李少華出奇的平靜,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也是他終於下決心解除心桎的平靜。那一瞬間,他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也許這是個會影響他一生的決定,他想。

    汪子瑩沒有聽懂他的話,睜大慌亂的眼睛望著他,她被李少華的平靜震懾住了。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她問。

    李少華笑了笑,“你破壞了這個合同。”

    汪子瑩仍然不懂。

    李少華抄起電話,接通助理秘書的專線:“小徐,麻煩你通知海洋的汪老先生,”他放緩語速,一字一字地說:“我決定取消婚約,至於原因,請他自己問他的寶貝孫女。不過你請他放心,我會給外界一個讓他滿意的答複的。”

    他放下電話,望著汪子瑩。汪小姐的樣子仿佛還沒有從驚訝中緩過勁來,她的嘴微微張開,難以置信地搖著頭。他站了起來,仍舊很有禮貌地輕輕推著汪子瑩的背,將她帶到門口。打開房門時,他俯在她的耳邊:“她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女人。”

    李少華迫不急待想要迴到文軒的身邊告訴她這個消息,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他沒有使用電話,也許是他更希望看見她喜悅的表情。但是他知道迎接自己的將是一場惡戰,他能做的是留在公司處理一批緊急的文件,他必須做好準備。等李少華迴到文軒的家時已是深夜,他先是迴了他替她買的房子裏,沒有找到文軒。房子幹淨得不像有人住過,所有的東西都留在了原處。他連忙下樓,開車往城裏趕。不出所料,文軒正睡在自家的床上。看樣子睡得很熟,他開門進來也沒有驚醒。

    李少華沒有打攪文軒,他知道她很虛弱,她需要充足的睡眠。這幾天,因為工作太忙,他自己一天隻能睡兩三個鍾頭,而且也總是突然驚醒,醒來時眼前就是她哀怨、絕望的眼神。今天,他終於做出了這個對於他來說是多麽重大的決定,他總算可以安心地睡在她的床上。李少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過睡眠,他打了個嗬欠,在她的身邊躺下來,將文軒柔軟的身體摟進懷裏,很快就進入了沉沉夢鄉。

    文軒的頭痛得像要烈開,她聽見李少華進門,知道他睡在身邊,卻沒有力氣睜開眼睛。一股怒氣升上她的心頭,她不懂他為什麽又迴來,他明明已經和自己分手,可是又像什麽也不曾發生似的來到她的家。他們都用金錢來汙辱她,先是他的未婚妻,又是他。文軒的道德觀念告訴她,沒有錢不是缺陷,但是為什麽她現在覺得沒有錢是多麽可恥的一件事。

    文軒掙紮著下了床,她蹭進衛生間,將門關死。她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看著鏡中自己灰白的麵孔,突然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委屈。眼淚奪眶而出,她非常非常想念媽媽,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想念過她,甚至超過在媽媽剛剛去世時。文軒跌坐在衛生間的馬桶上,失聲痛哭,哭得肝腸寸斷。父親在世時曾經開玩笑,說文軒生在冬天,所以性格天生有些憂鬱。她是獨女,出生時父母都已中年,他們希望女兒能夠快快樂樂地度過一生。但不幸的是,文軒愛上了一個永遠也得不到的人,所以她不快樂。

    此刻,文軒覺得她的人生就是一出悲劇。她絕望的愛情所給予她的痛苦和屈辱,和病魔一起加諸到身體上折磨著她。文軒感覺自己要崩潰了,她再也不能忍受這樣的生活。

    文軒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一種從未有過的焦躁和狂暴控製了她。武俠小說中有“移神大法”的童話,而她此刻就如同被灌注了並不屬於她的別人靈魂的一具軀體。她知道她不應該有這樣可怕的念頭,但是控製不住自己。人性中最原始的貪婪,她對感情的貪婪——自己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得到——此時清清楚楚在她的腦海中顯現了出來,像海平麵上初升的太陽,騰空而起,勢不可擋。

    她可以不要自己的生命,她不顧一切把他留在身邊,也不要他的生命。

    文軒的頭疼得厲害,神經一根一根地跳動著,她已經被這種頭疼折磨了兩天。兩天來她不能吃,不能睡,閉上眼,眼前跳動著鮮紅的火焰,一閃一閃,忽遠忽近,如同鬼火。她雙手抱住頭,搖搖晃晃地走出衛生間。淩晨的這個時候,廚房裏一盞小小的日光燈也讓文軒感覺不適,她衝進去,想要將燈關掉。矮矮的門檻將她拌倒在餐桌上,她將餐桌撞歪,桌上那隻青花的瓷瓶滑到地上,摔碎了。那是媽媽最愛的花瓶,她將它摔碎了。瓶子裏原本翠綠旺盛的綠蘿早已枯黃,離開了清水的培植,它怎能在這個世界上存活。如同她的生命,離開了她的愛情的滋潤,她的生命還有什麽價值。

    文軒竟然笑了。她跪在地上,她的眼前躺著一塊如刀的瓷片,她將它撿起,緊緊握住,碎刃割破了她柔嫩的皮膚,她看著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流下來,匯成一條長長的淚河。她扶著牆,艱難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進小小的臥室。那張床上躺著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親人。這些年來,她的親人一個一個離開她,她隻能被動地,眼睜睜任他們離去,而今天,這一個,她也要親眼看著他離去,和她一起離開這個肮髒的世界。

    文軒靜靜跪在他的身邊,呆呆地望著他的睡顏。看著他熟睡時像個不懂事的嬰孩般毫不設防的麵孔,看著他緊緊抱住她的枕頭的胳膊,文軒開始顫抖起來。這是她用生命去愛戀的男人,她幾乎將自己所有的、珍貴的第一次都交付給了他。她的初戀,她的初吻還有她的初夜。她在他的身上傾注了太多感情,可是昨夜,他像個冷血的法官,無情地,一點點擊碎她最後一線希望。他那時那樣威嚴,像是從瓶子裏升出來的魔鬼,高高在上,一格一格將她碾壓在腳下。而此刻,他看上去那麽單薄,脆弱,她輕易就能將他擊倒。隻要舞動這一隻破碎的瓷片,隻要一下,就可以將她的愛情,還有她的最後一個親人永遠桎固在她的身邊。像遊泳時身體周圍的水,無論怎樣揮動手臂,踢動雙腿,這些水都會和自己相隨相伴,永不分離。

    文軒慢慢將手臂舉起,用盡所有的力氣,刺了下去。她是太陽下饑渴的禾苗,她是被世俗的雙手捏住喉嚨,快要窒息的囚徒。誰都沒有權力責怪她,誰都可以原諒她,她隻是在悍衛自己,悍衛她蒼白的、脆弱的、可憐的愛情。

    李少華被尖銳的疼痛擊醒,健壯的身體迅速做著本能的反應,他用雙手將紮在他小腹上的利器牢牢握住,那麽輕易地就將它的去勢阻擋。他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贏弱的兇手。她的臉色蒼白得像個死人,盯著汩汩湧出的鮮血,麵無表情。李少華猛地將瓷片撥出,紅色的血如同噴泉,濺在雪白的床單上,濺在她的眼睛上。文軒呆滯的眼眸終於有了反應,她漸漸清醒,像個犯錯的孩子般驚慌失措,竟然用手捧起湧出的血液,想將它們倒迴他的身體。她的手如酒鬼一樣不受大腦控製地顫抖著,血很快撒了出去,她隻得把手捂在那個傷口上。李少華倒不感覺疼痛了,他一把就將文軒的手推開,用得力太大,竟將她的身體也一並推下床去。

    “滾開!”他怒吼。他不要看到這樣的她。每一個人都在逼迫他,逼得他喘不過氣來,而她現在竟然用這種方式來逼迫他。李少華不由得冷笑出聲,這個昨天還宣稱視他如生命的女人,今天竟然就要結束他的生命。李少華每一用力,血就會多洶湧一些。他用手捂住傷口,掙紮著離開床鋪,然而被床單絆住雙腿,他跌倒在地。

    文軒忘了哭泣,隻是睜大了眼睛,看著他的意識一點點隨著他的血液一起漸漸流失。她伸出手去輕輕觸摸著他的手,感覺到他的生命也正在她的指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她突然蹦了起來,衝到了電話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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