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迴寢後。


    她手機叮咚傳來一條消息——


    來自一個陌生號碼的。


    【阿燼,我快迴國了,既然玩不了射擊了,我帶你去玩滑雪吧?】


    語氣和記憶中熟悉的那人重疊,溫熒聽見了自己心跳傳來近乎瀕死的急速搏動。


    寢室一人未歸,鋪天蓋地的黑暗和恐慌感將她吞噬。


    溫熒指腹狂顫,脊背脫力般從門板上滑了下去,敏銳地迴:【你是誰?陳燼手受傷跟你有沒有關係?】


    闃暗幽靜的閉塞空間,她好像聽見了許多聲或近或遠尖銳的笑。


    幻覺。


    她喘息著閉上眼,手腳不受控製地開始發麻,她的抑鬱焦慮症除了嚴重的驚恐發作,比如不能待在密閉空間,不能聽馬路嘈雜的車流音,一個人獨處時還會傳來溺海般缺氧的窒息感。


    每晚臨睡前,她都會有種第二天醒不過來的恐慌感,所以她從不輕易對任何親近的人承諾什麽。


    很多個夜晚,她都強撐著一絲理智不想睡著,怕睡著就永遠醒不來了。


    哪怕好不容易入睡,夢裏也是黏濕的、渾身是血的、恐慌的,永無止境被人追殺逃亡,鞭笞、咒罵、恐嚇、廝打的噩夢。


    ……


    高一期末考完後的暑假,陳燼帶她坐飛機去東京看他東奧比賽,億萬各國膚色人潮洶湧的麵孔攢動。


    聲勢浩大,掌聲如雷,座無虛席。


    而她的眼裏隻看得到他。


    溫熒第一次知道什麽叫驕陽烈日,萬千矚目的風采,哪怕國隊比分落後也能靠他力挽狂瀾。


    最後一發打出10.6環。


    256.8環奪金的成績。


    那天也是陳燼跟她表白三個月讓她做決定的最後一天。


    各大媒體記者拿著話筒爭先恐後的采訪,問他是如何在這麽年輕的年紀取得這麽大的成就,誇他如何天賦異稟,笑歎他是不是有超能力。


    擦著汗眉宇英挺俊美的少年笑得張揚又青澀:“我沒有超能力。”


    “如果有的話,我隻想擁有愛的人永遠平安喜樂的能力。”


    那一瞬,透過億萬密集攢動沸騰的人潮,陳燼熠熠熾烈的黑瞳和她對上,哪怕他們相隔甚遠,溫熒也知道他在看她。


    她心髒久違地狂跳了起來,如擂鼓轟鳴,從未有一刻那麽劇烈鮮活地搏動。


    她的世界向來一片荒涼寒冷,陳燼來後,那片原野地榮獲了柳暗花明的春。


    她十分以及萬分肯定,她喜歡上陳燼了。


    不僅因為他對她好,而是他本來就夠好,他永遠熾烈坦蕩,不懼世俗,多少年都磨不平的少年意氣、棱角和自信。


    賽後,她答應了陳燼的表白。


    陳燼波瀾不驚地勾唇,好像篤定她會答應,當著一眾隊友的麵肆意和她十指相扣,帶她徹夜看了東京塔,同遊日暮裏。


    她遭遇的校園霸淩是從高二開始的。


    升高二後,溫熒理智地和他進行著地下情,各種考試和家長會逐漸多了起來。


    開學月考後,上課時溫熒突然被化學老師問:“為什麽是你外婆簽字,你沒有爸爸媽媽嗎?”


    無知者無畏,她的心突然被猝不及防捅了一刀,全班一片喧囂中,陳燼疾聲接過話頭:“她爸媽工作忙,別的家長代簽。”


    化學老師被他戾氣懾人的眼眸盯得直發怵,“簽個字而已,需要這麽刨根問底?”


    可次數一多,還是被不少人知道了溫妙蓉是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她是見不得光私生女的身份。


    一次下課,溫熒去衛生間的路上,幾個男生跟在她身後,找準了時機猛然從後麵推了她一把,把她的臉摁進了男廁小便池。


    笑得陰陽怪氣:“你自己躲不開的,不怪我們。”


    溫熒鉚足了全身力氣執起拖把塞了他們一嘴,逼得幾人惱羞成怒,把她堵在廁所裏不讓她出來,威脅保證她不告訴老師才肯放她出來。


    下午,那幾個男生從推他變成了從右後方扇巴掌,肆無忌憚地狂笑:“這沒媽要的賠錢貨隻有挨打的份。”


    另一個染著黃毛經常打架鬥毆的男生堵著她譏笑,故意讓她聽見:“喏,那個就是溫熒,沒爹沒媽的孩子,老被我們欺負都不敢還手。”


    這些人暗中調查好了她和陳燼的課表,故意挑陳燼不在的時候動手。


    海市那時候已經不分文理,高考實行“3+3”政策,她選了政史地,陳燼選了理化生,他們走班上課,在不同樓不同教室。


    而且,那時班主任和不少校領導已經找了陳燼問話,問他有什麽打算,事關高考出路。


    像他這樣家境優渥,數理成績優異,又有特長的富家公子哥,不管是出國留學,春考提前錄取,還是正常秋季高考學校都不可能不引起重視。


    但眾人都沒想到,陳燼想走體育校招進10米氣步槍省隊。


    要知道,一般都是讀書成績不好的學生才會走體育特長,或者藝術特長,這部分人會在高一下或者高二上就提前做好選擇,譬如桑眠,高一下就轉去了藝術班,她從小學美術,融入得很快。


    隻有溫熒毫不意外。


    那個時候,陳燼已經很少待在學校,除了上文化課,別的時間都泡在射擊館,接受教練日複一日艱苦的訓練。


    來學校也是來找溫熒,每次包裏都裝著各種精致的便當和烘焙點心,滿載而來空蕩蕩地交到陳燼手裏,像完成什麽任務一樣。


    他是這麽好,這麽完美的人啊。


    你怎麽舍得,把那些滿目瘡痍撕給他看,袒露那些不堪,讓他在百忙的射擊訓練中為你費盡心神。


    你怎麽舍得讓他再為你大打出手,再向當年趙華章一樣,蹲個幾月半載,葬送一片大好前程?


    你明知道你就是他情緒的燃藥,隻有你好好的,他才能平安順遂啊。


    再忍一會。


    忍到畢業就好。


    溫熒買了遮瑕膏塗在那些傷口處,每天和陳燼見麵前都謹慎又佯裝不經意地遮著,陳燼這人何其細心,為了不被他看出破綻,她甚至會化個全妝來消弭臉和脖子的色差。


    沒人知道,表麵成績優異安靜的女孩私底下經曆了多非人的遭遇。


    被那些人推搡辱罵,撕作業本潑墨水,溫熒就這麽受著,有時候腿骨被踹得一片青紫,脊背上全是煙蒂燙過的痕跡。


    換了旁人經曆這樣的酷刑早就自殺跳樓了。


    但她抵得住。


    因為溫熒找到一個捱過痛苦的法子,腦海裏幻想陳燼那張臉,在心裏無聲地呐喊他名字,她知道他一定會來。


    陳燼就是她的烏托邦,痛苦的稀釋地,她的止痛藥,她永遠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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