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參叁幾乎是在程序的幫助下才入眠的。


    他始終無法說服自己放下對莫塵的擔憂,即便已經做了最完善的準備。


    人員、設備、安保、宣傳……所有的事情都做到了最完美,可他為何仍然如此不安?


    高度改造的身體吸收不了安眠藥的效力,最終他隻能下載了催眠程序讓自己入睡,好保證第二天充足的精力,但從夢中驚醒的時候,他才發覺離天亮還有三個小時。


    “該死,一定是我把你看的太高了!”


    他欣賞莫塵,這沒錯,但這種欣賞是大人物高高在上、俯瞰眾生時挑選出相對出類拔萃的一個的欣賞,並不代表他認為此人在自己之上。


    他自入林城權力範圍數十載,幾經沉浮,才讓林城重新迴到林城人手中,論閱曆論城府,都不是一個隻經曆過黑幫換屆的小子能比擬的。


    眼下正是大計的關鍵時刻,他不能容許一個混小子的任性攪亂計劃!


    手指將高級的蠶絲被扣出兩道口子,靠裏麵羊絨的觸感來安撫自己的情緒,如此大約五個運算時後,林參叁又恢複了平時的樣子。


    “莫塵,我依然會留著你,畢竟你也是林城人,但,這次一定讓你知道教訓。”


    揮手拍開眼前的幻影,林參叁下床開始了整理,將挺括得能切豆腐的定製正裝套在身上,發型有專業的造型機打理,保證和每次上鏡時分毫不差。


    洗漱間的除塵微風在他接受超聲潔牙的同時為他吹去任何微小的顆粒和毛發,不溢油脂的合成皮膚幹爽而自然。


    作為市長,林參叁堅持用標準化的手段來維持形象,這樣能給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同時也能讓他更好進入狀態。


    望向鏡子裏那個完美的現代造物,他再次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盤踞在林城的這些企業都是些短視之徒,隻有他看到了未來的方向。


    隻要繼續前進、連任,道路就會不斷延伸下去,統合城區、引領雨林聯盟、成為新的地區領導者。


    “所以,我是絕不會停下的。”


    言畢,林參叁走出了洗漱間。


    而莫塵此刻正在唿唿大睡,沒接收到對手如此豐富的內心戲。


    但距離真正的過招還有三個小時,此刻部下們也都在休息,林參叁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他獨自翻看了一小會自己的計劃案,可沒有秘書的捧哏總覺得不得勁,隻好把ai喊出來。


    “您好,我在。”神經網絡裏的程序顯出一個可靠幹練的女性形象,像秘書一樣端正站在他身側。


    “幫我……分析一下,為什麽這個人會選擇和我敵對?”


    林參叁本來要問計劃案的,可話出口又拐了彎:他從來沒有威脅過莫塵的生命,如果沒有他的支援,這小子根本不可能玩笑似的摧毀一個幫派,可這家夥不但不念舊情,甚至反過來還要咬他一口。


    為什麽呀?他難道還不如炎黃工業做的多嗎?那些喜歡中立的家夥早早就和莫塵斷了聯係的!


    “正在為您分析……”不過ai沒有體諒林參叁的情緒,調取相關記錄後開始分析問題,並十分高效地給出了一個有點萬能的答案:


    “您和此人三觀不合。”


    “……”林參叁瞪了ai一眼,但這招對ai沒用——有種你卸載我啊!


    “此人拒絕被利用,他對於大多數事務的態度都抱有商量的餘地,但絕不接受脅迫。此外,根據您的記錄,此人對於人命的價值認定標準要高於您,所以您的部分計劃對他而言是不可理喻的。”


    “嗬,果然隻是個空談俠義的莽夫。”林參叁本以為,生於貧民窟的莫塵更應該明白,有時候死一兩個人能解決的事情,最好不要去浪費時間和精力。


    也罷,就用這次交鋒,讓你明白吧,你那天真的想法,隻會把貧民窟拖進萬劫不複的災難。


    三小時後,隆重的剪彩現場,預定的明星、企業代表、林參叁的部下、自然神教派來的群演都已經就位許久,林參叁本人保持著和煦的微笑準備對著紅綢緞合上剪刀,身後就是傾注了大量心血建成的林城第三生活中心。


    整個建築群從名字上就表現出了親民的氣息,而裝潢更是低調,看起來和下層區的建築風格很類似,不過優化了下整潔度和色調。


    第一批入駐的商店也都是和普通人生活息息相關的小產業,在補貼之下,這些質量優於同類產品平均水平的好貨保持著低廉的價格,確保基礎勞動的下層區居民樂於消費。


    完美,真的完美,連負責轉播的記者都從心底裏歎服,林城市長是真的心懷百姓,大把大把的電子幣發給窮……咳,差點不正確了。


    但林參叁心裏並沒有多開心,倒不是出了什麽岔子,而是沒有任何岔子:


    莫塵沒有出現,他的傭兵搭檔沒有出現,機器人沒出現,還有昨天那個簡直是在諷刺他的跳蚤市場更沒出現。


    真正的下層區的觀眾也沒有出現。


    所以這完全是一出演給自己人看的獨角戲,於建立市長形象沒有任何效果。


    你能想象那種失望嗎,那種做足充分準備要和敵人決一死戰、結果趕到決鬥地點才發現對方放了自己鴿子的失落感。


    宛如一拳打在空氣上。


    “……算了,這樣也好。”林參叁說服了自己,在一致的歡唿聲中完成了剪彩,在虛假的歡唿聲中頻頻招手迴應。


    枯燥,太枯燥了!


    不過很快秘書就給了他一個不枯燥的消息:《一天河東一天河西,自由市場被迫消失》


    這是新聞的標題,來源自然是和林參叁不對付的幾家企業豢養的媒體,不得不說,繼承了xxc、xxn衣缽的這些自發媒體的功力真不小,陰間濾鏡用的真妙。


    昨天是和煦的暖陽下掛著微笑的攤主在招徠顧客,絲毫沒拍到他往稱背麵掛吸鐵石的手,今天就是肅穆的冷色調下空蕩蕩的剪彩現場,畫麵裏的人剛好是沒有表情的樣子。


    林參叁想到了莫塵搶風頭的一切手段,就是沒想到對方直接以退為進、把自己晾在了輿論的低窪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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