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時間轉瞬即過!


    直到行走於外,才真正明白了,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一番模樣。


    蕭家龍華城方圓數千裏內,歌舞升平,安居樂業,一派安祥繁榮之象;而千裏之外,各國爭雄,兵鋒延續數百年,傾盡江河水,衝刷不幹淨的血腥。


    內外,已是兩個世界。


    往來行商,遷移難民,過路兵丁,車船腳衙……蕭季安從一路所見的各色人等中,真正對這個世界有了清晰的認識。


    十大世家,各據一城,勢力範圍之內,刀兵不敢犯。


    世家之外,諸國爭雄,亂世綿延不絕,已是上百代人血淚。


    真正行走在這樣的世界上,蕭季安才知道過往的十六年,何其之幸,能有完整的家庭,溫暖的親情,安全的環境,前程的希望……


    與家族之外的這些人相比,縱使十六年間諸多的不如意,盡數如風中柳絮,一飄而過,再無影蹤。


    不知從何時而起,蕭季安沉默了,隻有接連不斷地咳嗽聲,“咳咳咳”地伴著他行走在大地上,看著不同的人們,身上發生的相似的悲劇。


    時而出手相助,時而無奈路過,無論如何,蕭季安行走著,作為一個過客,卻一次都不曾拔出過背後長刀!


    半年的時間過去,他時常能感受到一股顫動,源自背後長刀,似是那血染的沙場,不義的廝殺,激起了長刀飲血的渴望。


    蕭季安還是按捺著,他隻是每日裏,以神力蘊養,以心神溝通,以觀想加之……仿佛在教育著一個初生的嬰兒,要做個怎樣的人,成為怎樣的一把刀!


    刀不能語,靈性漸生,渴望日盛。


    蕭季安終究按捺著,在這個養刀、煉刀的過程中,他必須將這種無目標的殺戮欲望壓下!


    此刻荒野之上,遠方風兒傳來的呻吟,夾雜的戰馬嘶鳴、人聲哀嚎、金鐵交擊……這一切在這半年間,所見多有,無非是戰場罷了。


    “無非是戰場罷了。”


    蕭季安搖了搖頭,金戈鐵馬入夢,這是何等的熱血沸騰心中激蕩,但真正置身其間,便會感受到那種蔑視一切生命的大絕望。


    他對這一切已經厭倦,就待轉身而去,正在此時,背後長刀驀然顫鳴出聲,似那蛟龍終於攢夠了力量,就要掀翻怒海一般。


    “有問題?”


    蕭季安伸出手來,在背後一撫,暫時壓下了背後躁動的長刀。這刀經過他三個月神力蘊養,靈性愈發地充足,這般表現怕是未必無因。


    心中想著,他的腳步下意識地往著戰場上靠了過去。


    不過相距裏許,當蕭季安走到那聲音的源頭,再一處荒涼的小坡上駐足的時候,一場廝殺到了最後的尾聲。


    “哼!”


    看著眼前的景象,蕭季安眉頭一皺,冷哼出聲。


    在小坡不遠處,充其量不過幾百丈的距離,一圈馬車圍成了一圈,上麵堆滿了糧輜,燃起著熊熊火焰。


    運糧的馬車遇襲後以車為牆,拒敵待援,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真正引起莫玄關注的,卻是那馬車圈子正中的所在。


    那裏,有一輛看上去要豪華上不少的堅固馬車被保護在最裏麵。馬車上拉車的健馬四散在左近嘶鳴,華美的紋飾染上一層黑乎乎的煙火氣。


    哪怕是到了這個糧草盡數被焚燒殆盡的時刻,仍有士兵在做最後的抵抗,死死地護在豪華馬車外。


    顯而易見,那裏麵是一個重要人物。


    蕭季安對此剛剛來了一點興趣,最後一個親兵模樣的壯漢被七八把長槍捅入體內,猶自高唿:“速走,速走!”


    豪華馬車大門打開,一個撕去了華服下擺的年輕女子滿臉驚慌恐懼之色,懷中緊緊抱著繈褓,從馬車上跳下,一個踉蹌,隨即不管不顧地抱著孩子狂奔而去。


    “找到了!”


    “捉住她!”


    ……


    四處包圍上來的另一方士兵大喊著,從各處圍攏,那年輕女子與懷中孩子,恰似籠中鳥,眼看再無可逃。


    “將軍,將軍,你在哪裏?”


    “快來救救妾身,至少救救孩子啊~”


    女子一個不小心跌倒在地,一身力氣仿佛都被抽去,竟是再也站不起來,抱著孩子哭泣,聲音催人淚下,仿佛杜鵑泣血一般。


    “看來是某個將軍的妻子,果然是寧為太平犬,不為亂離人,縱使大將妻小,亦難得保全。”


    “戰爭,又與女子嬰孩何幹?!”


    蕭季安輕咳了數聲,看著那些士兵們張狂暴虐地笑著,揮舞著兵刃,一步步逼近絕望欲死的女子,終究歎息一聲,不能坐視。


    就在他手上結印,天地元氣匯聚而來的時候,遠處一聲大喝,壓過不知多少兵丁的喊殺聲。


    “某家周成在此,擋我者死!”


    蹄聲隆隆,一騎躍起,淩空踏碎數名士兵頭顱胸膛,馬上一大將,鐵甲長刀,威風凜凜。


    戰馬過處,人仰馬翻;長刀所向,血雨灑天。


    大將周成所衝的方向,正是那女子與嬰孩所在的地方,不遠處糧秣車輛燃燒成了巨大的篝火,映照出了半天紅徹。


    “周將軍,速速來救……”


    年輕女子看到大將周成,絕望的眼中終於有了一抹希冀之色,話未說完,轉為一聲悶哼。


    “主母!”


    周成循聲望去,頓時目眥欲裂,長刀一滯,數柄長兵刃趁機招唿在他的身上,血染戰袍。


    那年輕女子的張了張口,再沒有能出聲,小腹處露出一小截的箭矢,卻是在說話間,為流矢所射殺。


    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的臉上眼中都沒有恐懼之色,反而有一種乞求與願望,以最後的力氣,向後一倒,讓懷中的嬰兒跌落在她的身上,而不是落入血染的泥土中。


    看著這一幕,蕭季安心中動容,眼內盡是不忍,那流矢全無征兆,即便是他早有準備,竟也是救之不及;


    看著這一幕,大將周成大喊著,奮起一身之勇烈,以通體數十創的代價,硬生生地殺入了重圍,來到年輕女子身旁。


    這個時候,女子早已氣息全無,唯有嬰兒的哭啼聲連喊殺聲都不能掩蓋,好像明白了母親的離去一般。


    “主母安心去吧,末將在一息,少主就在一息!”


    周成不愧是沙場戰將,確定年輕女子死亡後,並沒有耽擱時間,幾乎是在錯身而過的一刹那,就將嬰兒從地上撈起,抱入懷中,揭開戰甲披在繈褓上。


    做完了這些,他調轉馬頭,就向外衝殺而去。


    一丈,兩丈,三丈……至於百丈。


    一人一馬,一將一刀,周成生生在千人圍殺下幾乎殺透了重圍,數息下,不知道多少將士為其陣斬。


    “嘶~”


    他胯下戰馬,在這即將殺透重圍的一刻,終於支撐不住,軟軟倒下。


    周成翻身一滾,懷抱著嬰兒躲過士兵的踐踏,長刀橫掃,斬斷人、馬腿無數,一片血雨中“嘣”的一聲,長刀不堪重負,斷成了兩截。


    失去了趁手的兵刃,在這千鈞一發的戰場上意味著什麽?


    幾乎就在那一瞬間,不知多少柄長槍大刀遞了過來,生死之際,周成的第一反應卻是轉身閃避,牢牢護住了懷中嬰兒。


    一刹那,周成再受數創,為保護嬰兒,連頭盔都為之斬落,險些就是一刀梟首。


    麵對如此兇險,周成依然如故,一邊搶刀廝殺,一邊以身護少主,那股血勇剛烈與赤膽忠心,即便是敵人也為之肅然起敬,下意識地將其包圍住,卻沒有馬上襲殺。


    “如此忠良!”


    蕭季安忍不住動容,這周成的表現,若非是武力上有所不足,當真是不下長阪坡下那趙子龍。


    蕭季安忽然怔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麽似的,迴手摸向身後長刀,若有所思。


    遠處,周成麵對著圍攏過來的不下千人,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某家周成在此!”


    “夠膽的上前送死!


    麵臨絕境,周成大笑著,懷抱嬰孩的手依然沉穩,持刀之手亦無半點顫抖。


    縱然力竭,哪怕刀卷,不改赤膽忠心!


    “送周將軍上路。”


    不知何人吼了一聲,不知多少兵刃遞了過來,眼看著周成將與那嬰孩少主,齊赴了黃泉,全了他忠烈的時候,一個溫和的聲音,蓋過了沙場上一切壓抑肅殺,傳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將軍,請借一顆赤膽忠心。”


    聲音入耳,周成抬起頭來,隻見得一個銀衣少年站在他的麵前,負手而立,周身土黃色光輝包裹,那數十長槍兵刃,竟不能落。


    周成微怔,緊了緊懷中少主,隨即朗聲大笑道:“某家全身皆是忠心,君可自取之,又何須問!”


    “好!好一個全身皆是忠心。”


    銀衣少年大笑著,負手轉身而去,視那不下千人士兵為無物,隻是在地上倒插著一柄寒光四射的長刀,其上有青光吞吐,刀氣縱橫。


    “借刀一用,還爾忠心!”


    溫和的聲音再次傳來,沙場上已經沒有了銀衣人的影蹤。


    大將周成福至心靈,一手探出,握住了刀柄——三尖兩刃刀的刀柄!


    “轟~”


    一人高躍起,數丈刀氣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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