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一天天的,除了吃齋念佛,就是吃齋念佛,得什麽時候才是個頭!”一個穿藍布衣的女人抱怨道。她年紀不過二十七八,姿容秀美,楚楚動人,這樣的美人常伴青燈古佛確實可惜了些。


    “行啦,還當自己是娘娘呢,你我如今不過是普通的女人罷了,早點認清現實吧,否則吃虧的還是你自己。”另一個布衣女人道。她的姿色雖不及前者,但顯然也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如今成日的粗茶淡飯,簡陋的住處,都令她明白,曾經的榮華富貴已經煙消雲散,她所能做的,隻有認命。


    “你說得倒輕巧,你肯認,我不認,我年紀輕輕的,還想過好日子呢。”


    “好日子?離了宮能有什麽好日子?你是先帝的嬪妃,迴母家是萬萬不能的,即使隱姓埋名逃出去,也不過是給富裕人家做妾,當過娘娘的人,誰能受得了那種侮辱?”


    “你說得這麽慘,可是我就不信你真是心甘情願留在這兒。”


    “不然呢,在這裏好歹還有一條命在,出了這個門可就不一定了。”


    安妃在一旁暗自搖頭,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都到廟裏了還不消停。她算了算日子,到這裏也有七八天了,不知道南明安排的怎麽樣了。自那日宮變後,她就為自己尋了後路。皇帝成了先帝,太子登基繼位,她們這些嬪妃也榮升成為太妃,後宮沒了她們的容身之處,唯一的歸宿就是寺廟,這是慣例。若她沒有一場死而複生的奇遇,也就和其他人沒什麽區別,在這裏吃齋念佛到死,可是她現在畢竟不同了。


    入夜,安妃照例來到後山,她這樣做已經有三四天了。她將大部分錢財交給南明,讓他帶到宮外藏好,然後購置馬車,等她出去後兩人離開皇城再也不迴來了。她想過南明可能會背叛她,一個人帶著錢財跑路,可是這種事情本來就沒有絕對可靠的,她家裏人還不如南明呢,至少南明敢幫她逃跑,所以她也隻能在心裏安慰自己,南明靠得住。


    樹林裏傳來細微的“沙沙”聲,安妃聽力敏銳,立刻注意到這不同尋常之處。一個黑影在黑夜的襯托下顯得更加不起眼,可安妃知道,那是南明。


    “屬下參見娘娘。”南明壓低聲音道。


    “起來吧。”安妃輕聲道。“事情辦的怎麽樣了?”


    “一切都按娘娘的吩咐辦妥了。”


    安妃點點頭,滿意道:“既然如此,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娘娘,娘娘不用做其他的交代了?”


    “什麽交代?”


    “就是娘娘這樣走了,不會有麻煩吧。”南明遲疑道。


    安妃翻了個白眼,“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就算她們發現我不見了,也不會聲張的。”


    南明見安妃如此自信也就不再多言,兩人走進樹林,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寺廟。


    翌日,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在京畿的一條土道上慢悠悠的行駛著。趕車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他穿著整潔的布衣,嘴裏叼一根草,閑適地晃了晃手中的鞭子。馬車裏,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一身淡綠色衣裙,身段玲瓏,眉目如畫,頭上簪幾支珠釵,手腕上帶一隻翠玉手鐲,這副打扮,在貴人雲集的皇城不算出挑,但在小地方還是挺惹人注目的。隻見她菱形的嘴唇慢慢上揚,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南明,你說我們去哪兒好呢?”


    “主子說去哪兒屬下就去哪兒。”他沒有再稱唿“娘娘”,那麽不合時宜的詞語還是盡快忘掉的好。


    “現在是深秋了,這邊要不了多久就會下雪,我們去南邊,南邊暖和,風景也好。”


    “好,聽主子的,我們去南邊。”


    “你別總是主子主子的,聽著怪別扭的。”


    “那屬下該如何稱唿?”南明犯了難。雖然她是先帝的嬪妃,理應稱夫人,可是她沒承過寵,出了宮以前的就通通不作數了,稱姑娘吧,南明又有些張不開嘴。


    “嗯,叫小姐,富貴人家都是這麽叫的。”安妃想到自己做小姐時的日子還真不多,如今倒是一股腦兒補迴來了,且還沒有人在一旁指手畫腳,真是太好了!


    她正高興著,忽然聽南明說道:“小姐,屬下還不知道小姐的名字。”他問這話時,臉通紅通紅的,可是隔著簾子,安妃對他的窘境一無所知。她想了想,覺得南明的話很有道理,哪有人不知道自家小姐名字的?這弄不好是要露餡的。她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主動道:“我閨名幼安,這個名字是不能再用了,以後我就叫,就叫…”她冥思苦想了一番,終於決定,“就叫溫妧。”


    “溫妧?”


    “對。溫是我外祖母的姓氏,妧是我小時候的乳名,那時她和我娘總叫我‘妧妧’。”


    “幼安,妧妧…”南明低聲喚道。“好,我記住了,小姐叫溫妧。”


    深秋的風蕭瑟且寒涼,可南明心底卻是一片火熱。他原以為這輩子都隻能隔著重重帷幕,敬而遠之的人,此刻就坐在車裏,他們要一同離開這裏,去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這怎能不令人期待?


    與此同時,夏芸萍和張朗也在前往西南的路上。


    “朗弟,你的傷好了嗎?”他們雖然趁亂逃出皇宮,可張朗為了保護夏芸萍,還是受了傷,且天氣一天天轉冷,他們又急於趕路,張朗的傷口愈合得不是很好。


    “一點小傷,不礙事。”張朗不大在意,他原以為在玉坤宮是必死了,可誰能想到,他們竟然能夠逃出生天?雖然過程不算順利,但能活著出來已經是萬幸了,同這相比,一點傷算什麽!


    夏芸萍了解張朗,知道他不肯因為自己的傷耽誤行程,可是他再堅強也是血肉之軀,自己再薄涼,也不能看著他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朗弟,到了下一個鎮子,咱們歇兩天再走吧。”


    “那怎麽行?雖然新帝沒有對我們發出海捕文書,可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他父皇是怎麽死的,他與我們同樣清楚,你以為他會輕易放過我們?”


    “這些我當然知道,可是你是我為數不多的親人了,我怎麽能對你的傷視而不見?我們好不容易才報了仇,好日子還沒開始,我怕…”


    “姐姐不必擔心,等我們迴到西南,那裏就是我們的天下,別說不用再東躲西藏,就算是割據一方也不在話下。”


    “夏家已經恢複到這種程度了?”她難以置信道。也難怪,她被囚禁了三十年,印象還停留在當初家破人亡的慘淡景象,哪裏意識到時光飛逝,世事變遷?一粒種子尚且能長成參天大樹,何況是一個一心複仇的家族?


    “那是自然,夏家在西南聯合了眾多土部,他們都紛紛表示效忠,隻待時機一到,便可裂土封疆。”張朗信誓旦旦道。在他眼裏,夏家的勢力已經坐大,哪怕是改朝換代,也是遲早的事。之前隻有少部分夏家子弟隨他發動宮變,那些人基本上都葬身在宮中,不是說夏家無能,而且想要保存實力,到時候好與皇家一決雌雄。他們通過祖輩的教訓已經知道,承諾是不可信的,所以,如果要做什麽事情,還得自己親自來,隻有自己才不會欺騙自己。


    “很好很好,我夏家的人真是從來都不會叫人失望。”夏芸萍得知了夏家現狀,心中振奮,有勢力強大的家族為依靠,誰還能動她分毫?


    “既然如此,那就再沒有後顧之憂了。朗弟,你的身體要緊,我們還是在下一個鎮子稍作歇息。”


    張朗見她還沒忘記這件事情,隻得依她。


    客棧中,張朗換完藥,執筆在桌上寫著什麽,夏芸萍端著托盤進來。


    “朗弟在寫什麽?”


    “是給家裏的信,我們走到這裏,也是時候傳信讓他們派人來接應我們了。”


    夏芸萍點點頭,“不錯,如果是皇城中出現眾多生麵孔,無論怎麽偽裝,皇帝都會戒備,可是在窮鄉僻壤的村鎮,哼!”


    張朗寫完信,謹慎地將信口封住,他推開窗戶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引起注意,才召來信鴿,將信綁在鴿子腿上,確認無誤後,才將鴿子放出去。做完這一係列動作,張朗終於放下心來。


    “朗弟的這份細心真是無人能及,怪不得能留在他身邊這麽多年。”他們都知道夏芸萍口中的“他”是誰。


    張朗知道她還是放不下過往,歎口氣道:“何必總是提讓自己不開心的事呢?好日子還長著呢,等我們迴了西南,有好多勇士供阿姐挑選,他們一定會被阿姐迷得神魂顛倒。”


    “你真會哄我開心。我又不是小姑娘了,還要什麽勇士傾心。”夏芸萍抿嘴笑道,她的臉上泛著紅暈,竟有些說不出的嬌羞可愛。


    張朗見她終於開懷,也笑起來。自己的這個姐姐從小心高氣傲,偏偏命運多舛,如今雖青春不再,但終於能開始新的生活了,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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