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君上正是需要人伺候的時候,後殿的人未免太少了些。”


    巫醫收迴總是看向鳳陽殿的目光,重新落向主殿的後院。他可能再也找不到比這裏更冷清的宮殿了,宮人少的可憐,在房裏侍候的,加上麵前這個侍婢,隻有兩個宮人。


    要不是熟門熟路,誰會相信這是魔君的寢殿,不曉得的,還以為是到了冷宮裏。


    大概是因為人少,一旦出了宮殿,紗燈就不剩幾盞了,不然他倆也不至於一人提著一盞燈籠。


    “原本是有些人的,雖然不多,數十人還是有的,不過都被君上派去鳳陽殿了。”小婢壓低聲音說:“而且君上不喜歡人多,似乎是怕中毒的一事……走漏風聲。”


    那能走漏啥風聲,兩界,誰不知道長玠和玄祉打了個兩敗俱傷。


    巫醫捋了捋胡須,不再多言。君上殿裏的事,還輪不到他一個巫醫來過問。


    繁盛的桃花大朵大朵的凋落,梨花開了,又敗了。


    鳳陽殿送走桃梨,迎來海棠,木蘭,桐花,最後又迎來馥鬱的牡丹。鳳伶就這樣整日的坐在秋千上,看那五彩繽紛的花,發著無邊無際的呆。


    宮人們不叫她老是這樣呆坐,生怕她看得多了,有一天也變成一株植物。


    主殿後院,則是單調的苦澀味道,日複一日,沒什麽花樣,也沒什麽生機。


    春天就這麽平淡無奇的接近了尾聲。


    唯一比較令人意外的,是白有閑撤了北海和北荒的兵。這也是為什麽,魔界的整個春天能夠平穩度過。


    平淡無奇,已經是莫大的幸運。


    不像天族,整個春天都亂七八糟。


    白有閑撤兵,紫雲神君是最先淩亂的那個。因為她是拿了兵符悄悄走的,紫雲神君第二天醒來,就發現西南一下子少了千萬兵馬,婚約書也撕成了廢紙,散落一地。


    再想拿迴兵符,白有閑卻已經靠著兵符,迴北海奪了大權,並且連同北荒也一並執掌了。紫雲神君連北海北荒的城門都沒進去。


    沒人知道,白有閑為什麽突然撤兵,還撤的那樣毫無預兆。


    於是大戰被迫擱置在那裏。


    緊接著,藍露對藥神見微的狀告,也在司文星君那裏一樁樁公開了出來。惹得天族上下一片嘩然,緊急罷免了她藥神的官職,要治她的罪。


    再然後,就是天後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因著月份大了些,見微探出肚子裏的是個男孩。天後自然是要護著見微,哭天搶地的要求留下見微肚子裏的孫兒。鬧到最後,針對見微罪行的所有懲治,被定在她在生下天孫後執行。


    天孫的父親沒有參與這場鬧劇,也未曾出麵說過一句話。他的重傷,比起玄祉要好一些,主要是臂膀被鳳伶的琉璃淨火擊中後,又被玄祉用業火燒了一下導致的。兩重燒傷,將他本就破碎的元神,又毀去了些許,不得不閉關休養。


    長玉被迫再次接手天族的大小事務,則是促成兩界太平了一個季度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整個春天裏,玄祉的狀態時好時壞。


    好的時候多半是夜間,可也是這夜間,小婢一個不留神,就看不住他。端個藥,倒個水,迴來一看,人沒了,左右尋不著。


    起初,小婢還如遇大禍,驚地帶著一幫宮人,滿院子的找。徹夜焦頭爛額,卻找也找不到。結果到了第二天,人又憑空冒了出來。


    反反複複,小婢也就不去尋了,總歸是看不住,總歸是會迴來。隻是每次迴來,都會因為沒有按時吃藥,而複發嚴重的咳血症。這就罷了,偏生他消失的次數,還越來越頻繁。


    “這幾日,君上咳的越發厲害,夜裏,還是不要隨便走動了吧。”


    小婢委婉又小心翼翼的提醒他,玄祉端過藥碗一飲而盡,沒有言語。


    他總是這樣,和他說什麽都沒有迴應,冷漠的像是還留在數九寒冬。


    醜時一到,小婢緊盯著玄祉,看他似乎是熟睡了,便稍稍安下心。夜風吹進來,很是寒涼,小婢被吹的一個激靈,連忙躡手躡腳地去關窗子。君上被下了毒後,便極是畏寒,這樣的風,自然是不能見的。


    真奇怪,她記得入夜的時候,她就把這窗子都關好了的。


    希望沒有吵到君上,小婢暗暗想著,又躡手躡腳走迴去,路過玄祉塌邊,下意識看了看。剛才還“熟睡”的人,又不見了。


    瞧了一眼身後的窗子,小婢用手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一臉懊惱之色。


    更深露重,玄祉穿過一大片桐花,就被冰冷的露水沾濕了衣衫。外麵的夜風吹拂,將衣衫貼緊皮膚,全是滲入骨髓的寒涼。隨著夜風,還有花瓣掉落的聲音,撲簌簌的,在靜謐的深夜裏,增添了幾許空寂。


    肩頭碰到牆壁,更是穿刺似的冷意。


    默默站在一大束花枝的陰影裏,去瞧枝葉後熟悉的那間宮殿。


    也不知道是怎麽沾染上的癮,近乎癡迷。就想看看這裏,她走過的地麵,她撫摸過得花瓣,她倚過的迴廊。


    天地一片寂靜,殿內沒有點燈。


    他知道她在屋裏安睡,隻要再往前幾步,就可以偷偷溜進去看她一眼,她應該不會發現。但一想到她兇狠的模樣,他便邁不出這一步,隻怕她萬一發覺,又像上次那樣,握住簪子或是其他什麽,來傷害自己報複他。


    那樣的報複,他受不了,他懼怕的。怕到不敢違背她的話,怕到思念成狂也不能見她。


    隻要讓他遠遠的站在這裏看一看就好,就這樣默默看一會那個宮殿就好。已經過去好久了,他不知道她這一日日過得怎麽樣,有沒有從痛恨他的情緒裏走出來。


    他把自己的東西都搬迴主殿,就是怕她看到,又恨得怨怒不止,歇斯底裏。


    他們兩個……再也沒有出路了吧。


    不知不覺又站了許久,久到他的身子被露水和夜風浸滿寒意,漸漸沒了知覺。


    胸口一陣刺痛,忍不住想咳,趕緊捂住嘴,生生憋了迴去。轉身連忙離去,終於在走出鳳陽殿的大門時,沒有忍住,低低的咳一聲。冷清的宮燈在他頭頂搖曳,照在他白皙修長的指節上。慢慢把手拿開,猩紅的血就從指縫裏滑出。


    似乎可以聽見,血珠子掉落在堅硬青石板上的啪嗒聲。其實,和花瓣掉落的聲音,沒什麽分別。又迴頭看一眼院中的花,不知不覺,那些花都從花苞變成了風一吹就會落下的花瓣。


    以前他們那樣期盼春天,可是一整個春天,花是都開了,他們卻封閉在自己的冬天裏。也許,會永遠的留在冬天,再也走不出來。


    這次,玄祉沒能像往常一樣,憑空在後院冒出來。天都快亮了,還是沒有人影。


    小婢隻好又帶著一群宮人滿殿的去找,才在高高的階梯上發現了消失不見的他。


    那時,他竟連咳的力氣都沒有了。靜靜地倒在那裏,血把胸前的衣襟浸濕,又把白玉石做的階梯染上了突兀的顏色。


    春天,還是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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