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隔岸觀火、以修仙參道為名,不理俗務的李泌自從被劉一手以“秋風渡”拿捏後,便不好意思袖手旁觀,當然也是在劉一手虛頭八腦的假意示好後,親自到百孫院裏降維指點。


    得到“高人“手把手指點後的劉一手在教小皇孫們記棋譜、背定勢的時候,對於這些背不會的小萌娃開啟了哄騙模式:背會一個給個好吃的垃圾小食——油浸胡椒臭幹子之類的;又把棋譜編成歌謠,在地上畫棋盤讓小娃娃們當棋子去跳——眼看小皇孫們學的有模有樣了,才剛鬆口氣,茶還沒喝半盞,十七皇孫和十九郡主因為輸贏打起來了,一個沒拉住,看熱鬧的皇長曾孫李適的上門牙磕在棋盤上斷了……


    縱使道醫長孫今也江湖救急也沒用,當個老師差點掉腦袋,而這個時候,偏巧李泌又被外派了。


    幸而,皇長曾孫李適的親娘,廣平郡王妃沈氏,是沈易直的女兒,個性溫婉,善解人意,說皇長曾孫這是乳牙,今日不掉,過個一年半載也會掉了,倒不必苛責老師。


    受害人家長發了話,又加上李泌與沈易直的周旋,這才保了性命。


    劉一手與獨孤敏大發感慨,在百孫院裏做教習博士,可真是太陽底下最高危的工種。


    幸而,遇到好說話的家長,要是今日掉牙的是十七皇孫,趕上他那個娘——河東獅吼的永王妃,怕是小命不保。


    獨孤敏卻忍不住八卦,在宮中做好人總會受人欺負。


    原來,貴妃家的大姐,韓國夫人看上了廣平郡王,硬要把自己的女兒崔枝枝塞給人家。


    “聽說,韓國夫人求了貴妃,向聖上請了旨,怕是這兩日就要辦喜事了。”獨孤敏麵上頗為憤憤,“那家子暴發戶,當真是討厭的狠。你都不知道,自從他們一門五府搬到宣陽坊裏,我們這裏日夜喧鬧,車馬不歇,真是擾人。”


    而劉一手想的是,“貴妃怎肯讓自己的外甥女給人做妾?”


    “什麽做妾,是廣平郡王的正妃。”獨孤敏答道。


    “可是沈娘子,不是正妃嗎?而且,還誕下了李適,那可是聖上曾孫輩的第一人,聖上向來疼愛的緊。難道,聖上會允許她們將人家好好的嫡妻變成妾室,再將好好的嫡曾長孫變為庶曾孫?”劉一手實在有些不信。


    “所以才氣呢,她自己得位不正,還不知收斂,還想著跟東宮儲君聯姻,可東宮我太子舅父家的幾位兄長早都冊妃了,曾孫也好幾位了,她倒是不傻,直接選了我俶哥,我俶哥長的風姿玉秀,又文武雙全,那個崔氏女一眼就相中了,隻是可惜了沈氏。明明是元配嫡妃又誕了嫡子,好好的郡王妃做了七八年,如今,卻要被貶為側室。”


    劉一手心下一沉,眼前複又顯現那位身材秀美高挑,姿容清麗的沈娘子,想到那位由她教導的皇曾孫李適平日裏內斂溫和、乖巧有禮,卻也能隨口說出“三軍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勇的”豪邁之言。這樣的女子自然是秀外慧中的女中翹楚,這口氣,怎麽忍的下呢?


    而獨孤敏更是替其不平。


    卻不知,就在兩人為沈娘子義憤的當口,兩人的命運也將被人暗中操縱走向歧途。


    翰林棋院一間幽靜的棋室內,張青玄端坐在一旁,她目光銳利,如秋水般清澈,卻藏著深深的計謀。她瞥向對麵坐著的馬天元,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我打聽清楚了,你喜歡劉一手,在四方館裏,你就護著她,你二人形影不離,眾人都說你二人是一對佳偶,怎麽,如今遇到強手,便輕易退卻了?這可不是你張家的行事風格。”


    馬天元神色緊張,額角微汗,眼中滿是疑惑與不安。他試圖保持鎮定,但聲音仍不自主地透著一絲顫抖:“縣主不是說有古籍棋譜給我看嗎?若沒有,在下不能奉陪了。”


    他邊說邊站起身,準備離去。


    張青玄輕輕一笑,那笑容中滿是狡黠與自信。


    她悠然開口,聲音清脆而冷冽:“別急,我有辦法能讓你抱得美人歸。”


    馬天元一怔。


    張青玄眼中閃過一絲得意,“改天依舊是在這裏,你隻需要與劉一手下一盤棋,便可達成心願。”


    馬天元眉頭緊鎖,不解地看著張青玄。


    張青玄指了指牆根下幾案上的香爐,語氣中透露出幾分挑釁:“你隻管約她在此下棋,待香煙燃起,便可做自己想做的事。”


    馬天元聽後微微一滯,思忖片刻,臉色大變,他瞪大眼睛看著張青玄,聲音顫抖地問:“你想做什麽?”


    張青玄微微一笑,語氣中滿是輕蔑:“你隻需照做便是。”


    “我若照做,你便會帶著棋院眾人,甚至還有李承旨,來此處捉奸嗎?”馬天元一臉難以置信:“你是縣主,又是下棋之人,怎會出此下作招數?況且,這樣做,你覺得有人會信嗎?”


    張青玄麵露嘲諷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信不信又有何打緊?我隻要宮內宮外悠悠眾口都在說劉一手與你瓜田李下,隻要這樣就夠了。”


    馬天元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他凝視著張青玄,眼中閃過一絲堅定:“其實,以陛下對你的恩寵,你直接求陛下為你和李承旨賜婚即可,為何還要另費周章?”


    張青玄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她輕歎一聲,緩緩開口:“若能如此,早在五年前我就請旨賜婚了。我想要的,是他心甘情願地娶我。即便是被賜婚,也不能心裏有旁人。”


    馬天元聽後,沉默了片刻,而後對上張青玄的眼眸,語氣堅定地說:“縣主所說沒錯,我是喜歡劉一手。但我覺得配不起她。眼見她有更好的歸宿,我替她開心,我是不會害她的。”


    張青玄聽後,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重新審視著馬天元,發現他的眼神中竟然滿是真誠與堅定,不由冷哼一聲:“那便是喜歡的還不夠,否則,怎會沒有嫉妒?真正的喜歡,是抵死都要綁在一起,誰阻殺誰!”


    外表高冷的貴族千金,此時倒也是坦白之極,看她麵上的絕決之色,馬天元突然心下一緊,不由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了許多:“若縣主是真心喜歡李承旨,自當與我一樣,而非破壞與構陷,你怎不想想,縱使一朝奸計得逞,待日後真相大白,夫婦間倆倆相對之時,你又豈能得到你想要的真心?怕是隻有滿腹的怨怪與憤恨。與其將來成為一對怨偶,倒不如及早放手。縣主再好好想想,恕在下告退。”


    馬天元說罷,轉身離去。


    張清玄獨自坐在棋室內,目送著馬天源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想當好人?坐等命運眷顧嗎?我不是沒有等過,等了五年,等出了變故,我再不會等了。李泌,沒有什麽劉一手,任何人都不可以,今生,你隻能是我的。”


    她拿起一枚黑子,輕輕用指尖摸索著,而後又貼在自己的臉頰,仿佛她對李泌的深情與執著得到了李泌本人的迴應。


    劉一手的長姐弈春和夫婿王難得,帶著兩歲大的外甥王子彥,連同母親董娘子一行來到長安之時,正值中秋。


    李泌派車來接,一路上,仿佛廣運潭那次,依舊是李泌與一手、二姐和二姐夫共乘一車。這次倒不似前番那般局促。


    李泌在人麵前一向話少,仍是忍不住又勸:“這一行都住在秋風渡後院,怕是太過擁擠。”


    劉一手側著臉看他:“你宣陽坊的宅子倒是挺大的,可就是太大了,要是我娘他們住進去,還得另雇廚子、仆役、女使,這錢我出不起。”


    李泌不想當著旁人與她爭執:“至德觀那裏,樣樣俱備。”


    “算了吧,我師傅那人,恐怕每日記賬,然後再不知翻上幾倍的報給你,我若不想占你便宜,這錢最後還是我出,更是出不起。”


    現下一家子都來投奔她,是親情,同時也帶來的新的壓力。


    二姐弈夏開口:“李承旨莫要擔心,秋風渡後園地方不小,自是住的開。”


    於是,都不再開口。


    待到城外驛亭,迎了母親與長姐一家,兩年多未見自是又一番寒暄。


    這一次的接風宴,終於擺在了李泌心心念念的基勝樓。


    臨水的雅間內,精致的席麵,還有樂人奏琴助興,不管是桌上酒菜還是房間規格,都比那次馬天元所請的高了許多。


    劉一手盯了一眼李泌,心道,男人要是小心眼起來可比女人還要瘋魔。


    隻是,有些不對。


    分明才是初次相見。


    為何李泌同娘親一點兒也不陌生呢。


    等等。


    李泌居然親自捧了一碗紅棗雪蛤湯給娘親喝,“此物有養陰潤肺之效,還請多用。”


    娘親竟然也不推卻,竟然喝了一大碗。


    李泌還給大姐推薦起了香酥鵪鶉,還給大姐夫夾了潤熬獐肉炙……


    怎麽,舉止熟絡的,實在讓人起疑。


    直到娘親開口:“秋兒,自明州起程,打點行裝,安頓舟車,這一路上,都賴長源悉心照料,直到益州改為陸路,長源有公務先行,我們腳程慢,這才分開,縱使如此,每到一處驛館,也都有人早早前來接應安置,就是為了今日,十五佳節,咱們能在此處團圓,你,真該好好謝謝長源。”


    這番話,說的劉一手欲哭無淚。


    長源,雖然聽旁人喊過,但是劉一手自己都沒叫過一次,娘親倒是喊的自然。


    真不知這一路上,他做了些什麽。


    現下,娘親看他的目光倒比看二姐夫和大姐夫還要親近。


    劉一手見眾人看著自己都有殷切之色,隻得起身給李泌斟酒,“多謝!”


    李泌起身執杯與劉一手相碰:“不必客氣!”


    而後,一飲而盡。


    劉一手喝了杯中酒,壓低聲音說了一句:“你不是吃素嗎,不是不喝酒嗎?”


    李泌聲音更低:“分場合,分人。”


    劉一手剛要瞪眼,這時,店小二端上一款極好看的狀似蓮花型的高腳湯碗,足底鋪著冰塊,裏麵是翠綠、翠綠的湯餅配著紅紅的辣椒和雪白的雞絲,還有三四種青菜。


    “這是,冷淘湯餅?”二姐弈夏驚唿,來了長安多日,冷淘的湯餅還是第一次見。


    “這湯餅如何是綠色的?”長姐弈春微異。


    “是用槐葉的汁水和麵而成,這個時節吃著,爽口。”李泌解釋。


    “秋兒,吃了這碗湯餅,你就十八了。”說好了不哭,來之前順了無數次的句子,終究還是哽咽了,董娘子頓了好一會兒,才忍了淚:“從來,沒給你做過生日,原是娘親對你不住,今兒,好好的,吃了這碗湯餅,願你往後的日子,都得圓滿。”


    劉一手,麵上一直在笑。


    她不想哭。


    一是,再難的時候,她都沒哭,現下,更沒必要。


    二是,李泌還伸著脖子瞪著眼睛瞅著呢,哼,想看我哭,沒門。


    硬生生把眼淚憋迴去,狼吞虎咽把那碗湯餅吃下去。


    “經齒冷於雪,入腹則如火”


    這味道,怕是此生難忘,好個李長源,我記下了。


    “男怕初一,女怕十五,十五出生的孩子,刑克父母。”一邊吃著李泌帶來的宮中精造的月餅,一邊賞月,劉一手卻說出了不合時宜的話,“娘,從前,你有沒有後悔生下我?咱家的日子,好像是自我生下之後,才變差的。”


    這便是劉一手一直以來,咬碎牙也要努力把一家人生計扛在身上的症結所在。


    董娘子看著女兒,原本是家中老幺,應當最受嗬護的,卻偏偏為家人撐起一片天,像男孩子一樣長到今日,她得多不易啊。


    董娘子強抑淚意:“瞎說,你別信那些胡話,那是正月十五要看燈,此時出生的孩子,耽誤家人看燈,所以說妨礙了父母,你是八月十五生的,本就是一家團聚的好日子,何來刑克之說?要說,咱家的日子,正是因為你的努力,才變好的。”


    是啊,二姐與長姐齊聲應和,此時,她們盡管不願,但難免迴想起那段艱澀的日子,與眼前的一切相較,真是恍如隔世。


    而劉一手想的是,自己懂占卜,能相麵、算卦,批八字,她知道自己的運,中秋這天出生的女孩子,命中異地貴人比較旺,非常適合外出發展。反之如一直待在自己原來的住所則不能成大事。


    如今,倒是應了。


    悄悄看了眼李泌,他算自己的貴人嗎?


    李泌很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劉一手很是嫌棄地撇撇嘴,心想,你又知道。


    “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劬’是辛勞之意,所謂生日,是母親受苦之時,原本也沒什麽好慶祝的。”


    劉一手很難得地抖了書袋,看著李泌,意思是,勞你這麽煞費苦心的,可我才不要領你的情呢。


    豈料,李泌笑笑,極為乖順:“好,往後,便隻過中秋。”


    不管中秋,還是生日,往後的歲歲年年,都盼與你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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