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大好,擴建一新的興慶宮南熏殿內,自聖上以下,領著近臣親貴們,正在開著小會。


    時下,官員上朝分為常朝與朔望朝。常朝即為日常朝會,凡五品以上文官每日朝參,武官則五品以上每月四次朝參、三品以上每月七次朝參,這種日常朝會一般都在大明宮宣政殿舉行。而朔望朝會則是每月朔日(初一)舉辦一次、望日(十五或十六)舉辦一次,參加的官員不限品階,凡在京官員大多有資格參加,因人數眾多,故在含元殿舉辦,含元殿是大明宮最寬敞的大殿,但在朔望朝會時,也不能容納全部的官員,大多數人隻能在殿外站著,並不一定能見到天子。


    其實這種大朝會,無論對天子還是群臣而言,都更像是勤政履職的一種儀式感,沒人會在大朝會上談什麽要緊事,基本就是報個祥瑞、走個過場。


    朝中真正的要事,都是在散了大朝會後,被召去興慶宮興慶殿或南熏殿裏開小會時商議的。


    這便是大會聊小事,小會聊大事。


    但今日卻著實反常。


    此刻,召了宰相、禦史、兵部、戶部、吏部等重要職能部門首腦近臣,在興慶殿裏原該按議題聊“府兵改製”大事的天子,居然帶頭八卦,逮住左相李適之便拋了個話題。


    玄宗龍目灼灼,神色間是難掩的小興奮,“聽說,小十九動了凡心了?”


    小十九,是玄宗對李泌的愛稱,不僅為李泌在本家同輩間的排名,更是因一次李泌隻用了十九手便卷了桀驁不馴的新羅使臣,令天子龍顏大悅,自此,便有了小十九的愛稱。


    李適之為人豪放,素來愛酒,卻最不擅棋,雖與李泌有交,愛他之才幹,卻又惱他那冷清疏離的性子,此時正好落井下石,“臣也不知長源這次是不是動了凡心,卻覺得好生麻煩,郎君愛小娘,倘若是真喜歡,遣了官媒,三書六禮聘入家中就是了。若不喜歡,便離的遠遠的,何苦糾纏,還要下什麽十番棋?!”


    玄宗撫須點頭:“說的正是,想娶誰,跟朕提一句,朕下旨便是,難道是這小娘子,對小十九還未必看的上?還要刁難一番?”


    韋堅像是知道內情,當下便接過話茬:“迴稟聖上,長源入局之前,那劉小娘子於四方館已然是大殺四方,接任總棋工以來,諸國使商、城內名流,百餘盤棋,乃是全勝之績,未有失手。縱使前番與日本商使的那三盤棋,聖上也是看過棋譜的,的確是積通天勢、連環妙手。除卻棋藝絕倫之外,聽說為人處事也極為妥當。此次擺棋擇婿,正是為了勸退日本商使,先前鴻臚寺收到日本商團上書說是為其國的安積王子求娶劉小娘子,因非正式國書,故未曾上呈禦前。想來那劉小娘子必是不願遠嫁,故以此相拒。因其正值妙齡且容貌不俗,加之棋藝精湛,自然應者雲集,然一番角力後,無人勝之,卻在這時,得長源出手,像是勢在必得。”


    韋堅這一席話說來,雖然說的十分詳細,但卻過於詳細,把玄宗聽的好不耐煩,直接賞了個白眼:“這又不是你們刑部郎官說案子,誰讓你說這些個中細節了,朕關心的是這小娘子人品如何,才情如何,長相如何,與長源是否相配?”


    韋堅一臉尷尬:“臣還未說完,臣曾遣人抄來棋譜,從棋譜上看這姑娘有大材,進退有度,有成算,是佳配。”


    說的玄宗更是火急:“這又不是給朕選棋待詔,你光看棋譜有什麽用,你真是個死腦筋啊。這男女之間,點燃情趣的,又不是棋譜,是——哎呀,朕跟你說不清。”


    一直靜觀的李林甫適時開腔,便是指向京兆尹韓朝宗:“此女既在四方館內盛名日久,長安城中一草一木,皆避不開京兆尹的管轄,韓尹必知此人底細。吾且聽說,令府二公子也曾入局應棋,料想對此女更是深為了解的。”


    韓朝宗被李林甫點到,當下便是一驚,玄宗與眾人目光聚焦,隻得迴應:“犬子素來胡鬧,先前因入局應棋一事,臣已將其重重罰過。至於這位劉小娘子,臣也確實稍作了解,原籍為明州府,其父生前為明州府治下縣吏,此女雖出身寒門,卻也自強堅韌,初入京時,曾在西市秋風渡酒樓充為雜役,後謀入四方館為棋工助理,於五個月前升為總棋工。”


    玄宗略一思忖:“這出身,著實是低了些。”


    李適之又補刀:“不僅是出身低,臣聽聞她在酒樓跑堂時手腳不淨,且患有重疾。”


    玄宗麵色微變,似有不悅:“這可不行,小十九原是離經叛道分府單過,但畢竟也是一脈宗主之嗣,他的夫人便是宗婦,若身體不好、品行不佳,絕計不行。”


    這便是要棒打鴛鴦了。


    李林甫心中暗笑,李泌啊李泌,你也有今日。


    卻在這時,已迴京升任戶部尚書的裴寬忍不住開口幫腔:“李承旨自幼陪侍聖上,所領內外差事無一疏漏,為人更是清明睿智,凡他看好的人,當不至於如此不堪,街頭巷口物議途說,未必當真,聖上可將李承旨召來,當麵問清,以免誤了好姻緣。”


    此語,正合玄宗心意。


    李泌被召,匆匆入內。


    往日,他並不參加朝會,也不會參與玄宗與近臣的小會,凡有事都是與玄宗在花萼相輝樓單聊,這次卻被急吼吼宣入南熏殿,心中未免納悶。進得殿內,又見陣營分明的兩派首腦皆在,且這些人的表情亦都十分詭異,卻都齊刷刷看著自己,當下更是莫名。


    未等李泌行禮請安,玄宗先開尊口了。


    “有凡心是好的,畢竟年紀不小了,但是得在名門淑媛裏挑,萬不可隨便潦草誤了終身!”——此時的玄宗,像個舐犢情深的老父親,一片真心都是為了子女好,


    雖然他萬分和藹關切,但在李泌聽來,便覺得腦子轟的一下,像被雷劈了。


    定了定神,李泌嘴硬:“臣沒有,臣還要修仙。臣隻是為國選材!”


    玄宗啞然失笑:“為國?你的意思是為朕?那朕不需要。你甭費勁了。”


    眾人暗自偷笑,又不敢禦前失儀,皆忍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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