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當人門客呢,但凡有真才實幹且有風骨的人,又有幾人願意去充人門客的?


    這等下作的盤外招,劉一手根本不接,她微微撇嘴角,不屑搭理,眼波一掃,示意馬天元不必理會。


    馬天元看向劉一手,眼神出閃過一絲愧疚之色,原是想還她人情,帶她來見見世麵,卻不想讓她替自己擋箭,還莫名要受這些閑氣,馬天元心裏很是過意不去。


    馬天元此時的心思,劉一手自是知道,便給他一個安慰的淺笑,那意思是你不必多想,更不必為我擔心,瞧我怎麽收拾那個小人。


    在這個時候,還能分出神來安撫自己,馬天元心中一顫,自此淪陷。


    而劉一手腦子極為清醒,她打小是從明州城最底層的草芥蜉蝣廝殺上來的,什麽難堪的場麵沒經曆過?什麽難聽齷齪的話沒聽過?根本不去理會對手,隻把一雙眼睛看向崔景。


    劉一手暗自盤算:“此人著實輕狂,一般人自謙,要麽說雅號,要麽說怪癖,他生造了一個雅癖,自視太高了,好,今日我便將他拉出來曬曬,也讓世人看看,到底什麽貨色。


    第一局棋,劉一手執黑,百步內絕殺崔景門客。


    崔景門客不服,叫囂再戰。


    第二局棋,劉一手執白,七十步內封殺崔景門客。


    崔景門客猶不服,還要再戰。劉一手含笑再度擺上棋子。


    第三局棋,崔景門客下了不足五十步就隻剩推枰認輸的份了。


    “還下嗎?”黑白棋子再度歸於棋奩後,劉一手問向一臉絕望恨不能就此遁形隱身的崔景門客。


    他還未作答,周遭圍觀的其他家臣門客們便紛紛叫嚷著要替換上場。


    劉一手環視一圈,點出三個看上去棋力還不錯的:“你們三個,一起吧!”


    “以一對三?太狂了吧!”


    “崔郎危矣!”


    “崔郎今日怕是被老迴紇馬商玩了戰術了!”


    相鄰廊下幃幄裏的賓客也被吸引了過來,便是壽王與汝陽王,連同身後的女眷,也聞訊過來瞧熱鬧。


    汝陽王倒還好,反倒是一向愛棋的壽王因隻看到上一局的尾巴,很是遺憾,也表示很想看一局完整的棋。


    此時,崔景便是騎虎難下了,生意做的再大,即便自己再怎麽出身世家,若沒有這兩位王爺暗中支持,他到底還是步履維艱。


    於是,隻能應了。


    而葛薩也是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如今連兩位王爺都驚動了,全城的權貴大半數在此,自己這樁生意能不能成,日後在長安的人脈鋪陳,可就在劉一手這最後的以一敵三上了。


    而權貴們也越發起哄開始了博彩。


    “最後三局,開始吧。”劉一手當仁不讓的執了白棋。


    黑白棋子交錯落盤,劉一手從左至右,幾乎沒有半分遲疑和停滯的在麵前的三副棋盤上依次落子。她目光炯然,麵上既不輕鬆也不緊張,唯有一貫的認真二字。


    而她對麵三人的狀況就差遠了。


    一人抿唇鼓腮,夾著個黑子遲遲不敢落下,一雙眼睛鎖定在劉一手的表情上,妄圖從劉一手的表情判斷是該守邊角還是該繼續攻向中腹。


    另一人擰眉立目,落子倒是挺快,就是不斷開合著手裏的一把折扇,持續造出劈劈叭叭的聲響,讓人煩躁的很。


    後一人既不看向棋盤也不專注於劉一手,而是隻將一雙眼睛瞄向棋盤外圍觀的眾人,以期從眾人七嘴八舌、擠眉弄眼的提示中,猜測該走哪一步。


    劉一手暗暗搖頭,真為這三人惋惜,其實若能平心靜氣、不帶心理包袱的對弈,這三人尚能與她多往複幾個來迴,卻如此這般心浮氣躁,就不能怪她讓他們當眾丟臉了。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她幹脆利落的結果了三人。


    “啊~!嗨!”隨著最後一位愛向盤外求助的門客棄子認輸,棋局結束了。


    崔景的擁躉們發出遺憾的痛唿。


    而博彩的眾人們,也是有人歡喜、有人嗟歎。


    汝陽王倒還好,劉一手雖有才,但像她這種清秀靈淨的小女娘長相,並非汝陽王所好。


    壽王倒是對劉一手多看了兩眼,也湊趣地打了賞,從腰間懸著的玉環絡子上揪了一枚碩大的南洋金珠。


    劉一手倒也沒有做作的推卻,而是直接將其塞入了荷包。


    便就是再多一眼也沒看壽王,隻把目光盯向崔景:“在商言商,互尊規矩,互守誠信,這樁生意做與不做,依崔郎的規矩,咱們可還需親自對弈?”


    崔景當下可是為難極了。其實從迴紇客商葛薩自報家門起,他就不想做這門生意,他覺得葛薩的家世地位都太低了,若是有葛勒可汗的手書,或者葉護太子的舉薦信,這門生意或許還有點眉目。什麽都沒有,隻自稱是個家臣,連個佐證都沒有,風險實在太高,收益也未必可觀,更何況這葛薩嘴裏的話也有經不起推敲的地方。


    然而現在自己的人都輸了,輸的還很丟人,他既麵上無光又很不甘心,最重要的是,對自己弈棋的水平心知肚明,與尋常人下下也就算了,那些門客的棋藝本屬上乘,卻輸的如此之慘,若自己此刻真要與對麵這位小女娘對弈,怕是立時淪為笑柄……


    崔景的窘境,眾人皆明。


    葛薩心裏美滋滋的,麵上卻佯裝不快,狠瞪了劉一手一眼:“這孩子怎麽死心眼,這還用問嗎?”隨即又看向崔景,一臉和悅,那副態度是要多尊敬便有多尊敬,仿佛剛才並沒有發生任何不快:“十郎這番用心良苦了,迴紇與大唐的茶馬相易,兩地商戶萬千百姓受益頗豐,又豈能憑幾盤棋的輸贏定奪,才剛種種不過是在宴會湊個閑趣兒,眼下,看客皆已盡興,咱們還是另尋他處細細詳談吧。”


    這人貌憨性蠻,但卻是個懂事的,崔景立即笑嗬嗬的借坡下驢:“是、是,吾正作如是想。”


    於是,崔景和葛薩拜別兩位王爺後相攜遷坐,崔景的一眾門客也跟著走了,兩位王爺攜女眷也移至別處,一眾看客便四下散了,繼續歸坐飲宴。


    帷幄間,隻剩劉一手和馬天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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