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得了楚晉的指示,還是鳥成了精,從某天開始,它開始頻繁出入沈孟枝的門戶。


    沈孟枝睡醒披衣下榻,它便站在窗台上吟“雲鬢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沈孟枝在院中修花理枝,它便搖頭晃腦道“人比花嬌花無色,花在人前亦黯然”。


    沈孟枝煮茶閑看遠山、撫琴來伴雨聲,它便跳到桌案踱步而吟“滿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劍一杯茶”。


    ……


    如此種種,多不可數。


    這鸚鵡像是得了一句詩,就要跑來沈孟枝這邊實踐一番,炫耀一遭。若非它確實是隻鳥,他簡直有種被人調戲的荒唐感。


    沈孟枝無可奈何,忍無可忍,終是殺去了宋思凡的雅室。


    宋思凡抱著鳥,聽完他的陳述後直喊冤:“師兄,我對天發誓,絕對沒教它這麽多!”


    他懷中鳥兒尾羽蒼翠,養尊處優,黑漆漆的眼珠掃了沈孟枝一眼,格外應景地吟道:“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


    沈孟枝:“……”


    宋思凡:“……”


    他一把捂住鳥嘴,悲憤道:“這句,這句是我教的!但你先前說的那些,當真不全是從我這兒學來的。而且,我也絕對沒教它怎麽調戲人!”


    沈孟枝望著一人一鳥半天,嘆了口氣,道:“世子知道它從你這學了這些本事嗎?”


    “知道,”宋思凡點頭,略顯驕傲,“他還誇我教導有方。”


    “……”沈孟枝道,“這鳥兒……”


    他忽然一蹙眉,後知後覺地問:“它叫什麽名字?”


    宋思凡下意識重複道:“名字?”


    話畢,他也反應過來,低頭看向懷中鸚鵡,鬆了手,問:“你叫什麽?”


    聞言,這無名鳥高聲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這鸚鵡想做隻不留名的俠鳥,可惜此等抱負隻保留了一炷香的時間,就被現實否決了。宋思凡周轉幾遭去找了它的主人,問起名字,便見後者略一沉思,隨口道:“就叫言官吧。”


    於是,這即興而起的二字就成了鸚鵡的大名。言官整日恪盡職守,在書院四處巡邏,見了諸人,便駐足評頭論足一番,雖然隻是個空名,卻頗具當朝言官風範。


    齊鈺聽聞此事後,又找沈孟枝哭訴一通:“言官?這年頭,連隻鳥都比我官大!”


    沈孟枝閑閑給他遞了一杯茶,堵住了他的嘴:“你一介權門貴公子做得不夠快活嗎?跟鳥爭什麽。”


    “我想逍遙快活,可我爹不許啊。”齊鈺喝完一口,嘆氣道,“他巴不得我給他爭口氣,最好是能替了他的位子,繼承他的意誌大展身手一番。”


    沈孟枝笑道:“那也是好事,禦史大人想必有他的考慮。”


    “他考慮他的,我玩我的。”齊鈺眉梢一揚,意氣風發,“倘若真有那一天,你來做我的同僚,我們二人積功興業、大展宏圖!”


    沈孟枝微微一笑,將案上課業往他那兒一推,道:“先把你的課業完成了再說。”


    齊鈺當即慘嚎一聲,拿起閑置一旁的狼毫筆一看,又是一記哀嚎:“同你說了這麽久,墨都幹了!”


    “你要我來輔導課業,”沈孟枝支頰,閑閑看他忙手忙腳地研墨,“結果我卻聽你發了一天牢騷。”


    齊鈺輕咳一聲:“一時沒忍住……”


    話音未落,隻聽窗台輕響,悄無聲息從天而降一隻藍頭鸚鵡來。


    言官歪頭看了二人片刻,看清他們在幹什麽後,還未來得及開口評論,齊鈺便驟然起身,把窗戶關嚴了。


    沈孟枝望過來,眼中疑惑。


    “此鳥會使我分心。”齊鈺正色。他想了一想,又道,“但不得不承認,楚兄心血來潮搞來的這隻鳥著實有趣,我也想養隻來解悶兒了。”


    對上沈孟枝眼神,他立刻澄清道:“放心,我隻是隨口一說!”


    “我不是在想誡規。”沈孟枝莞爾,“我是在想,他買這隻鸚鵡,當真是為了解悶嗎?”


    齊鈺反問:“不然呢?”


    沈孟枝看著他,緩緩道:“誰知道呢。”


    “你別想太多了,”齊鈺攤手,“楚兄向來灑脫,不惜犯誡規也要買隻鸚鵡解悶這種事,他幹的出來。”


    “……”沈孟枝想了想,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無奈道,“但願是我想多了。”


    *


    然而二人所不知的是,軒室裏,那位本應處於禁足之中的舊秦世子,正靠在窗台,懶懶用筆寫下幾字。


    他手中輕撚著一張宣紙,上麵赫然寫著這些時日眾人的一舉一動。


    楚晉撣了撣手中紙頁,待新墨已幹,思慮片刻,又輕輕添上幾筆——


    螢室無人。


    他能夠足不出戶獲取這些信息,就是靠那“心血來潮”買來的鸚鵡。這隻千金難買的靈鳥,是舊秦王室費盡心思搞來的,又得專人訓練,能夠學人音、聽人語,是天然的傳話者。較之書信,不會落下絲毫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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