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人會給每個來參加葬禮的人,分發一條白色布條。到謝盡時,這人犯了愁,“這是誰?”


    其他人解釋,“應該是清清的男朋友,幾年前見過一麵,以為他們分手了,沒想到還在一起。”


    “那就是準女婿,給藍色布條吧。”管事人說。


    其他人說,“應該的。”


    在楊清清老家的習俗裏麵,正常是給白色布條的,即將結婚或者剛結婚的情侶參加葬禮,卻是會給一條藍色布條。


    所以在一眾白布條裏麵,謝盡是唯一的藍布條。


    有個十歲左右的男孩,不知是哪家的孩子,他遠遠地望著謝盡,好奇地打量,後來跑到謝盡旁邊時,他忍不住地問,“你為什麽是藍色的?我們都是白色的。”


    “因為我是楊清清的男朋友。”謝盡解釋。


    男孩說,“楊清清是我姑姑,那我要喊你姑父嗎?”


    “可以。”謝盡迴。


    男孩又問,“姑父,你能給我買零食嗎?”


    因為孩子嘴甜,謝盡就答允了。


    村頭的小超市在村子的最後一排,去超市的路會穿過整個村子,幾乎整個村子的人,都見到謝盡脖頸上戴著的藍色布條,像是某種身份認證。


    謝盡的身份,被定義為楊清清的男朋友。


    “如果你愛一個人,會不想給她名分嗎?”


    “女朋友,是一個位置,這個位置隻能有一個人,有了她,就不能有其他人。”


    這兩句話楊清清說起過,當時謝盡沒有感覺,現在卻是真切地感受到了:這個位置,謝盡占了,就容不下其他人了。


    沒想到有一天,謝盡竟然想要在楊清清這裏爭取一個身份。


    楊全才有兩段婚姻,有兩任妻子,關於怎麽下葬是有些僵持住的。楊斌姐弟三個自然是希望親生父母合葬,可他們又不敢武斷地下決定,軟話軟說和楊清清的舅舅們商量著。


    楊清清的舅舅們隻有一句話,“聽清清媽的意見。”


    如果是龐秀敏先去世,楊全才去世在後,小輩可以根據他的遺願來執行。可現在的真實情況是,楊全才去世在前,是和前妻合葬,還是重新開墓穴先葬楊全才,等龐秀敏百年後再合葬。


    “讓你們的爸媽葬在一起吧。”龐秀敏哭到聲音嘶啞,她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楊斌跪在地上,他磕了一個響頭,說,“謝謝媽,我爸的家就是您的家,您隨時迴來住,沒人會趕您走。”


    下葬時,龐秀敏哭到昏厥過去,兩段婚姻,卻無一人陪她到終點,這怎麽會不傷心呢。


    葬禮結束,賓客散去,龐秀敏想要再在家裏住一個晚上。楊清清不放心媽媽一個人在家,陪著住在家裏。時間晚,謝盡同樣沒有離開,將就在別的房間湊合了一個晚上。


    次日,謝盡找了家政公司來家裏打掃衛生,該蒙的蒙起來,該罩的罩起來。工作人員手裏拿著一個未封起來的信封,遞給謝盡,“謝先生,在枕頭下麵找到的,上麵寫著您的名字,大概是給您的。”


    在楊清清長大的老房子裏,在楊全才去世的地方,竟然有一封寫給謝盡,卻未寄出去的信。


    原本說好的第三天離開,可臨出發,龐秀敏又變卦,她說,“七天、十四天、二十一天又要迴來,我就不去j市了,省得來迴跑。”


    楊清清不放心媽媽一個人在家,她說,“沒有太遠,到時候我陪你迴來。”


    大概是有謝盡這個外人在,龐秀敏沒有再說什麽,可看表情是不願意離開老家的。


    謝盡開車送楊清清和龐秀敏迴j市,謝盡沒有上樓,他坐在車裏對楊清清說,“你先上去安頓阿姨,我在這裏等你。”


    楊清清不知道謝盡要和她說什麽,更何況她已經累了幾天,是沒有精力和體力再與謝盡拉扯什麽的。


    “一定要今天說嗎?”楊清清問。


    謝盡說,“一定。”


    “好。”楊清清送龐秀敏上樓,又叮囑龐秀敏可以先躺會兒,她下樓去買飯。


    楊清清下樓,謝盡沒坐在車裏,他立在車側,清冷的夜色落在他肩上,顯得偉岸挺拔又有幾分孤單的冷色調。


    “你要和我說什麽?”楊清清走過去,站在謝盡麵前。


    謝盡大概在想事情,他似是被嚇了一跳,條件反射下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踩滅,感到沒有素質,又彎腰撿起來,送進幾步外的垃圾桶內。


    楊清清竟然在謝盡臉上,看到了慌亂。


    “你剛才在想什麽?”楊清清問他。


    謝盡尷尬地笑了一下,“在想怎麽和你談判。”


    “又要勸我去g市?”楊清清和謝盡能談判的話題不多,是否去g市算是其中一個。


    “這個是談判的目的,不是過程。”謝盡把未封的信封遞過來。


    楊清清沒有立刻伸手接,她疑惑地問,“這是什麽?”


    “打開看看。”謝盡向前遞了遞。


    楊清清這才拿過來打開,她猜測可能是支票類的票據、房子車子類的支付記錄、甚至可能是謝盡寫的什麽內容,打開隻是看了一眼,她便認出來,“這是我爸爸的字。”


    楊全才沒有高學曆、沒有大學問,他的文字樸實又拘謹,像他這個人一樣,可字字句句都是對女兒的讚美和喜愛。信裏提到楊清清不願意升職去g市的原因,楊全才歸咎怪責於自己,“我身子重,幫不上忙卻總在拖累她,如果清清沒有我這樣的爸爸,她的腳步應該能輕盈一些”,信裏又寫,“這幾年清清給的錢,我放在存折裏,足夠清清媽安享晚年。如果你家裏人問起清清的家庭,你就說她父母雙亡,不要提起我們。清清是個好孩子,她喜歡的人肯定不會差勁,希望你能保護她。”


    信,沒有寄出去,是楊全才知道這封信是有些突兀的,他的要求聽起來很無理。可楊全才還是寫了這封信,壓在枕頭下麵。


    “他到最後還是記掛我的。”楊清清連續看了兩遍,第一遍她想找出來楊全才自殺的原因和遺憾,第二遍,她逐字反複地咀嚼,楊全才沒有遺憾、沒有遺言,他隻是放心不下楊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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