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之間沒再說話。


    窗戶支開了條縫,一陣夜風忽然而入,吹得床簾晃動,床上的鬱娘似乎覺得冷,緊了緊身上的被子。


    南廷玉起身離開,大氅掠過窗戶,眨眼間窗縫已經嚴絲合縫關上。他這一夜沒再迴來,不知是忙於公務還是宿在了其他偏殿。


    鬱娘睡不著覺,興許是白日裏睡夠了,現下臥在床上,一點睡意也沒有,她腦子昏昏沉沉,想事情也想不通,隻覺得亂,沒有一點頭緒。


    接下來幾日,她幾乎都待在床上養身子,南廷玉沒再來過,想來不是公務繁忙,而是不再和她同宿一間房了。


    這本該就是他們之間的距離。恢複成原樣,她也不覺得失落,反倒還有些慶幸,不用強顏歡笑,不用奴顏婢膝去麵對他。


    這日,惠嫻皇後身旁的兩位公公和兩位嬤嬤踩著第一縷陽光,早早來到長樂宮,捧著懿旨宣讀。


    “婢女鬱氏,性行溫良、克嫻內則,感其侍奉太子有功,特冊封為九品奉儀。”


    奉儀,太子妾室中最末等的位階。


    鬱娘腦海忽然憶起惠嫻皇後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本宮這次叫你來,便是想告訴你,若是你能懷上太子的孩子,本宮往後將接受你留在太子身邊,且也會讓太子給你一個名分。”


    原來這句話就已經暗示了今日的局麵。


    隻是說讓她懷上太子的孩子,而沒說要讓她成功生下來。


    她神色冷淡接過懿旨,兩位公公和嬤嬤立即上前恭賀,話語裏有著討喜頭之意,鬱娘還未說什麽,一旁已經有識趣的人上前,替她打賞了。


    這是安公公的得力弟子,小喜子。


    自玲月出現叛主之舉後,南廷玉便將小喜子調到她身旁伺候,小喜子是安公公一手調教出來的,行事規矩可靠,幾無差錯。


    秦嬤嬤攥著手中銀子,笑著道:“鬱奉儀這下守得雲開見月明,往後必能在長樂宮徑行直遂、步月登雲。”這話一半吹捧,一半由衷之意。


    太子不好女色,府邸現在隻有她一個妾室,將來雖會娶正妻,但隻要她在太子妃誕下嫡長子後,抓住機會生下一兒半女,那往後便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


    鬱娘沒甚麽表情,小喜子複又替她開口:“秦嬤嬤說笑了,咱們鬱奉儀不敢盼望那麽多,如今隻想著把身子養好,好好伺候太子就行了。”


    秦嬤嬤大笑起來。


    一旁的宋嬤嬤一直沒說話,臉色有些發窘,前些時日是她親手喂鬱娘灌下落子胎,再見麵總歸是有些尷尬。


    思忖了下,她走上前,握住鬱娘的手,臉上一派慈祥和藹,與那晚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鬱奉儀,你不要怪皇後娘娘,外麵流言蜚語中傷殿下,儲君名聲不得有汙,且祖宗規製也是這般,皇後娘娘才不得不如此為之。隻是沒想到那落子湯被人暗中動了手腳,竟傷到鬱娘子你的身子,哎……好在聽聞太子殿下已經抓到了兇手,相信不日便能給鬱娘子你一個交代。”


    鬱娘抽出手,無視宋嬤嬤僵住的臉。


    交代?任何交代都彌補不了她所受到的傷害。


    鬱娘嘴角牽起冷笑:“一個孩子,換一個奉儀位階,如此看來,皇後娘娘倒是十分‘大方’。”


    這大方二字咬得很重,聽得這幾人臉色微變,深怕鬱娘再說出些什麽話,忙尋了理由離開。


    迴到常寧宮,惠嫻皇後正拿著枝剪,打理花盆中的花兒,她看到兩位嬤嬤悻悻歸來,笑著詢問今日的事宜。


    兩位嬤嬤一五一十將在長樂宮的事情道出來,末了,宋嬤嬤道:“皇後娘娘,老奴瞧著鬱奉儀心中還是有怨氣,恐怕不領皇後娘娘這個人情。”


    惠嫻皇後歎口氣:“有怨氣也是該的,畢竟若有孩子傍身,能做的夢可不隻是當一個小小的奉儀。”


    在這後宮內宅中的女人,無不想母憑子貴,一步登天。昨日禦醫府來話,說是姚貴妃近日差人調理身子,似是還想再拚龍嗣。姚貴妃的肚皮都已經十年沒動了,現在竟還能生出來這心思。


    秦嬤嬤不解道:“娘娘,她不領情,太子也不願意,您此舉……”


    “本宮的孩子,本宮自是了解,廷玉現在……”想到先前見到南廷玉的模樣,他似乎不願意提及鬱娘,提到時也是麵若冰霜,惠嫻皇後神色頓了頓,複又笑道,“估摸著是生她的氣了。”


    雖不知道具體原因,但應是跟東宮那場大火有關係,二人現在正在鬧別扭。


    “再者……”惠嫻皇後垂下眼睫,手中枝剪徐徐剪斷一朵枯掉的葉子,聲音溫柔中又透著些淩厲,“此舉也能威懾在避子湯中暗中使壞的人。”


    那人既敢借著她的手行事,那就別怪她不如她的意,打她的臉。


    如今聖上已經知曉鬱娘身份一事,雖動怒,卻也隻是讓她處理幹淨,便沒再計較。那往後這滴黏在南廷玉身上的“汙點”已經不再令人膽戰心驚。


    賞個名分給她,自不是問題。


    ·


    惠嫻皇後的人離開後,鬱娘將手中的懿旨交給小喜子。小喜子捧著懿旨,如捧燙手山芋:“鬱奉儀,這懿旨……奴才幫你收起來?”


    鬱娘不答反問:“方才那位宋嬤嬤說流言蜚語中傷殿下,是什麽流言蜚語?”


    小喜子抓耳撓腮,一臉為難看著鬱娘,事關主子的私隱之事,他一個下人實在不敢多說。


    鬱娘見狀,便道:“你不說,我便去問其他人,長樂宮若沒人告訴我,那我去外麵隨便拉個人問問,總能問得出?”


    說著話,她作勢要出去,小喜子忙攔住她道:“鬱奉儀,你身子不好,可別出去吹了風。奴才說就是了,前段時間,應是姚派散布出的謠言,說太子殿下身中蠱毒,可能……不能有子嗣……”


    不能有子嗣?


    鬱娘愣了下,聯想到她所遭遇的這些事,忽然想通什麽,頓時遍體生寒,如雷轟頂,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鬱娘子……”


    苗苗紅著眼看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安慰到她,在這一刻,似乎任何話語都失去了辯解的意義,怎麽修飾都掩蓋不住真相的殘忍。


    她推開苗苗,一步一步走進屋裏,步子搖搖晃晃,鬢間簪釵掉落,烏發如黑紗般鬆軟垂落下來,遮住她的麵龐。


    力氣似是在慢慢脫離這具身體,她頹然無力坐到椅子上。


    她一直以為是因為她出身低賤,又遭了人算計,所以才不允許她的孩子生下來。原來從始至終,他們都沒打算讓她的孩子順利生下,隻是要用她的孩子,一條生命,來破除南廷玉身上的謠言?


    本以為已經被傷到至深,此刻才發現竟還能被傷到更深、更狠。


    他們給了她一縷希望,又一腳踩碎,然後告訴她,她從來就沒有接近過希望。


    她隻是權力傾軋下的工具!一個隨時可以被丟棄的犧牲品!


    怎麽能這般作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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