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廷玉自上次出現後,沒再來過寺廟,想來是事務纏身,抽不出空,也有可能是生鬱娘的氣了。


    一想到這,鬱娘便長籲短歎。


    當初就該換個詩詞的,不然也不至於如此難解釋。


    隻是在那一刻她忽然說不出來假話,平生學的手段都使不出來了,竟隻想赤誠坦然麵對南廷玉,如實告訴他一切。


    在佛塔中點上長明燈時,她向蕭重玄做了坦白和告別,她已經有了新的開始,決心要好好過自己的人生。


    可還未鼓起勇氣同南廷玉說,南廷玉便離開了。


    她想,待再過兩日,等寺廟清修結束就能迴去見到他,屆時再好好解釋一番。


    這兩日不怎麽嘔吐了,人卻昏昏沉沉的,心口也悶悶的,總是有一股不安感縈繞在周身,似是黑雲壓城、山雨欲來。


    禦醫說,有身孕的女子,便是容易想得多,想得雜,讓她平日裏多放寬心,少胡思亂想。


    她隻得作罷。


    這日,她方要睡下,忽然見到從東宮急匆匆而來的玲月。似是一路倉皇奔跑,玲月上氣不接下氣,鬢間滿是汗,神情蒼白而慌亂。


    “鬱娘子,太子殿下……出事了……”


    鬱娘一怔,忙道:“他出什麽事了?”


    “太子調查四皇子薨逝一事,查到不利於姚家的證據,遭到姚派的人暗殺,太子他……心口中了劍,他……他讓奴婢來找鬱娘子,想要看鬱娘子你……一麵……”


    玲月每說一個字,鬱娘心髒便下沉一分,直至沉入進湖底。冰冷的湖水瞬間淹沒住她,讓她渾身不住顫栗,顧不得披上大氅,便向寺外跑去。


    玲月和苗苗立即跟在她身後。


    他要見她一麵……


    恐懼和憂慮占據了所有,她不敢細想,隻敢卑微祈禱,他沒事,他隻是單純的想要見她一麵而已。


    畢竟他那麽厲害,在戰場上白衣染盡敵人的鮮血,都能依然平安無恙,那這個刺殺,他也不會有事的。


    她坐上馬車,苗苗和玲月也喘著大氣跟了上來。


    苗苗沒想到鬱娘能跑得這麽快,急忙叮囑著話:“鬱娘子,你小心腹中孩子。”


    可鬱娘此刻心神慌張動蕩,哪裏還顧得上腹中孩子,忙催促馬夫:“快去長樂宮!快!”


    車輪轔轔而動,每一下聲響都似壓在她的心上,壓出坑坑窪窪的憂慮和焦灼,她緊張到快忘記怎麽唿吸,心口起伏不定。


    不要有事。


    南廷玉你千萬不要有事!


    ·


    惠嫻皇後剛收到啟明帝的傳書,得知姚貴妃向啟明帝告發鬱娘是瘦馬一事,且言明惠嫻皇後也早已知曉這事,故意隱瞞了下來。


    啟明帝震怒,信中質問她是如何做母親,如何管理後宮,如何以身作則的,連問三罪,逼她妥善解決掉此事。


    她白著臉叩上信件,雙目微斂,本來心中有所動搖,現下是徹底下了決心。


    鬱娘腹中的孩子,絕不能留。


    不然皇帝會借此生事。


    恰在此時,宋嬤嬤驚慌來報:“皇後娘娘,鬱娘子身邊的婢女來告密,說鬱娘子得知娘娘你要除掉她腹中的孩子,現在連夜逃走,要逃出城了……”


    惠嫻皇後勃然大怒:“什麽?”


    宋嬤嬤:“說是她要到外麵生下孩子再迴來……”


    惠嫻皇後沒想到鬱娘能做出這樣的事情,當即氣火攻心,下了命令:“快命人封城,去捉她,捉到她之後,直接灌下紅花湯!”


    自鬱娘懷孕以來,禦醫那邊便一直備有紅花湯,隻待她下令落胎,而她卻遲遲沒有下令。


    現在心裏十分懊惱,隻恨自己一時心軟,差點釀成大錯!


    要是鬱娘真的逃走,生下男孩藏了起來,再被有心人利用,不知將會釀出什麽禍端!


    她絕不允許超出掌控的事情發生!


    “宋嬤嬤,落胎之事交給你,務必完成。”


    “是。”


    馬車駛向黑夜,越來越快,夜風如唿嘯的刀子貼著車簾而去,慌張的情緒在瘋狂叫囂,填滿寂靜的夜,耳邊是轟隆隆響聲。各種響聲膠著在一起,掀動鬱娘的心弦。


    她緊攥著手,心想,怎麽還沒有到長樂宮。


    明明伽藍寺離長樂宮不遠,隻有一刻鍾左右的距離。


    她掀開車簾向外望去,黑漆漆的夜幾乎不能視物,卻也能從模糊的輪廓中辨別出來,這不是往長樂宮的方向。


    她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這不是去長樂宮的方向!”


    苗苗一驚:“怎麽迴事?”


    “停車!”


    馬夫卻跟沒有聽到似的,卯著一口氣趕到城門口。城門口守衛早就收到密令,見到馬車一出現,一群人瞬間持刀上前,將馬車團團圍住。


    恰在這時,身後兩撥人也追趕了過來。


    一撥是惠嫻皇後的人,宋嬤嬤陰沉著臉,在一群侍衛的簇擁下而來。


    另一撥則是南廷玉,他方才得到消息,說是鬱娘領著丫鬟從寺廟中逃走,沒作多想便騎上馬率人追上來。


    鬱娘掀開轎簾,隻一眼便看到遠處安然無恙的南廷玉,她神色一愣,還不待弄清楚眼前的場景怎麽迴事,玲月忽然從轎子中下來,跪著認錯。


    “鬱娘子,你不要一錯再錯下去!”


    話鋒一轉,玲月向南廷玉和宋嬤嬤的方向開口,“太子殿下,宋嬤嬤,鬱娘子她隻是太愛腹中的孩子了,不願意落胎,所以才想要逃出城,她並沒有攜子要挾殿下之意!”


    鬱娘腦海裏隻有“落胎”和“攜子要挾”兩個詞,她愕然失神,僵在轎子中,似是反應不過來玲月的話。


    宋嬤嬤厲聲開口:“拿下她!”


    兩個侍衛立即衝向轎子,苗苗還想阻攔,卻被侍衛一把推了下去。


    鬱娘被拽了下來,雙臂被粗暴反剪到身後,兩條腿跪在地上,疼得她臉色發白,本能看向南廷玉,開口求救:“殿下。”


    宋嬤嬤卻上前一步,擋住她的視線:“鬱娘子你敬酒不吃吃罰酒,既然敢做出這般忤逆之事,那就別怪皇後娘娘狠心了。”


    鬱娘掙紮要起身:“嬤嬤,妾身什麽都沒有做!”


    然而宋嬤嬤根本不聽她辯解:“這是早就為你準備好的落胎藥,也總算是物盡其用了。”話落,宋嬤嬤打開藥壺,強硬掰開鬱娘的嘴,將那黑乎乎的落胎藥直往鬱娘的嘴巴裏灌入。


    鬱娘掙脫不開,她被人死死箍住身體,苦澀濃稠的藥汁不斷湧進喉嚨裏,眼淚無助留下。


    原來她的命運早已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他們從來就沒打算讓她生下南廷玉的孩子。


    隨著落胎藥逐漸湧入喉嚨中,惶恐驚懼的心跳,慢慢恢複平靜,靜如死水。


    殘忍的真相撕裂剝開後,她才知曉自己隻是權勢操縱的棋子,玩弄的對象。


    平日裏的那些虛情假意的關懷,不過是劊子手們偽裝出來的表象。


    她放棄了掙紮,餘光中,看到南廷玉立在遠處,身影一動不動。一盞燈籠在他身前照明,照出他模糊而又遙遠的輪廓,而在他身後是無盡的黑暗,黑色的觸手緊緊攀附上他。


    他神色清冷而陌生,就好像她從沒有認識過他一樣。


    “殿下……”


    他也是知情的,甚至他也有可能是主謀。


    南廷玉在宋嬤嬤掰開鬱娘的嘴巴時,想要抬步上前,卻被安公公按住了肩膀,安公公向他搖搖頭,小聲道:“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沒說話,隻隱忍繃起臉部線條,手掌摁上腰中的長劍,骨節上的盤虯青筋凸顯,克製住所有紊亂坍塌的情緒。


    許久,一股濃鬱的血腥味隨著寒風而來。


    隨著時間流逝,血腥味不減,卻越來越濃。


    忽然,宋嬤嬤的驚叫聲響起:“不對勁,這出血量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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