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峰甚少看蕭重玄這模樣,忍不住和趙飛瀾對視一眼,旋即,兩人不約而同笑了起來,笑聲中滿是趣味。


    蕭重玄:“……”頓了頓,他道,“私事無甚可聊的,咱們還是聊正事吧,上次在趙家村抓到的兩個圖門奸細,統共在我們這邊、刑部、皇帝那邊各做了一份供詞。這份供詞乍看並無區別,細看卻有諸多矛盾。”


    話落,他望向趙飛瀾。


    趙飛臉色凝重,擰眉道:“重玄你是想說,這兩個圖門奸細不可靠?”


    “嗯。”


    趙飛瀾攥著酒杯,幽幽道:“其實我在來到都城的那一刻,就已經有所感覺,似是中了旁人圈套。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徐峰酒勁上頭,摸著肚子,大大咧咧:“你們倆又在打什麽啞謎?”


    “你喝你的酒吧。”蕭重玄替他斟上酒。


    他倒也無所謂,靠到椅背上,悠悠道:“哼,我不操心,也不管你們這些聰明人的事,反正要充臉麵要幹架要打仗,帶上我就行了。”


    “行。”


    蕭重玄和趙飛瀾異口同聲應了下,二人又繼續聊著話。


    “世子覺得是誰在設圈套?”


    趙飛瀾沒有直接答,反問道:“重玄你覺得你是誰?”


    蕭重玄眼神沉下幾分:“長樂宮,太子殿下。”


    趙飛瀾讚賞的看了一眼蕭重玄,蕭重玄武功高強,腦子也聰明,實在是神弓隊不得多得的人才。


    還好這樣的人才被蘭西給收著了。


    “我本來還想著坑一把南廷玉,沒想到,反倒又被他算計,竟還成了遞刀之人。”


    趙飛瀾說到這,磨了磨牙,胸中悶氣難平。


    南廷玉那人麵上看著豐神如玉,似謙謙君子,實際上是個黑心腸,老謀深算,誰同他打交道,都要被算計一層皮下來。


    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坑南廷玉一把,扒了他的一層皮。


    蕭重玄寬慰道:“世子可以往另個角度想,太子殿下此舉目的是為了逼皇帝和姚將軍重審薊州城貪汙一案,若是能徹查此案,也算是給薊州城的百姓一個交代。”


    “哎,所願如此。”趙飛瀾歎口氣,抬目透過什錦窗牗望向外麵。


    城中大道上,人來人往,都城百姓豐衣足食,一派河清海晏氣象,然而重建中的薊州城卻是百孔千瘡,百姓困苦不堪。


    從薊州城行至都城金宛,一路所見,落差之大令人扼腕。


    誠如蕭重玄所說,被南廷玉所利用,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此舉能為那些流離失所乃至無辜喪命的百姓討迴一份公道。


    暮色一寸寸壓下來,三人又吃了幾杯酒,才離開酒肆。


    趙飛瀾和徐峰率領神弓隊迴蘭西,蕭重玄則一人迴鸞州城。


    告別之後,蕭重玄縱馬快速離去,那背影大有一刻也不願被耽誤之意。


    徐峰和趙飛瀾看著他向著西陽疾馳而去的背影,再次打趣笑了起來。


    九月初,金宛仍有夏熱。


    長樂宮中,隻有望舒殿和議事閣有冰鑒,鬱娘便常在望舒殿待著。


    不用隨身伺候南廷玉後,整個人有種空落落的感覺。


    她心道,這是伺候人伺候出來的毛病,一天不挨打受罵,心裏就過不去。


    她隻好找事做,來打發這無聊時光,時而做繡活,時而拿著本醫書在看。


    苗苗得了空閑便會來陪她,手裏也捧著個書,坐在她邊上看得津津有味。


    鬱娘很是驚訝,沒想到虎頭虎腦的苗苗竟也會懂字,一番詢問後,才知道苗苗雖是個奴婢,但家世不差。


    父親是個七品小官,她為妾室所生的庶女,因此幼時識過一些字,後來十多歲時被送進宮苑學習規矩,因為學藝不佳,最後被安排到長樂宮當燒火丫頭。


    鬱娘忽然想到在薊州城時,裴元清的提醒。


    “太子身份尊貴,伺候他的婢女下人都要身家清白的七品以上官家姑娘,所以你萬萬不能將自己曾待在教坊裏的事情泄露出去。”


    原來這話不假,竟連一個燒火丫頭也要七品以上的官家姑娘。


    鬱娘心弦一顫,想著自己的身份絕不能透露。


    “鬱娘子,這個字念什麽?”


    苗苗碰了碰鬱娘的手肘,鬱娘收迴思緒,看到苗苗鬼鬼祟祟遮掩住手中的書,隻留出來一個小小的縫隙。


    “衾,衾被的意思。”


    “鬱娘子,你認得字可真多,我隻學到誦讀階段,且還隻停在《小學集解》上,鬱娘子你學到哪個階段了?”苗苗好奇問著話,“鸞州城的私塾是不是跟咱都城不一樣?”


    鬱娘至今還沒有將身份告訴苗苗,她會識字,隻不過是教坊為了奇貨可居,對她多有教導,因此,琴棋書畫皆涉獵。


    她下意識想要迴避苗苗的話,岔開話題:“你在看什麽書呢?讓我也看看。”


    苗苗嚇得慌忙合上書,舉止遮遮掩掩,神情顯得很是怪異。


    她這般模樣,鬱娘更好奇了。


    “你到底在看些什麽?我見你每日還都換上一本新書。”


    苗苗支支吾吾:“鬱娘子,你還是不要過問了,也不要看,不然你看了會學壞的。”


    鬱娘:“……”


    能教人學壞的書……她愈發來了興趣,想探個究竟,最終還是經不過她的央求,苗苗心虛開口:“鬱娘子,那你得保證你不生氣啊!”


    鬱娘臉上浮起茫然,這書還能讓她生氣?


    她點點頭:“你放心,我不生氣。”


    等苗苗將書塞到她手裏,她看清楚書名後,才終於明白苗苗為何這般心虛,也為何害怕她生氣。


    《嬌媚奴婢上位史》。


    扉頁幾行雋秀楷體小字映入眼前。


    “她出身卑微,卻有著一張傾城容貌,讓身為儲君的他一見傾心。他擄走她,占有她,從此夜夜與她共赴愛慾交織的情海……”


    鬱娘咂舌,陷入沉默。


    苗苗咽了咽喉嚨,輕輕覷鬱娘,屁股隻敢挨著板凳,沒敢坐下去,想著隻要鬱娘一抬手,她就逃跑。


    這般沉默許久,鬱娘緩過神,輕咳一聲道:“好看嗎?”


    “啊……好,好,好看。”


    苗苗見鬱娘沒有動怒的樣子,連忙湊過去:“這是新出的話本子,聽說……咳咳,是民間說書人根據鬱娘子你和太子的故事改編出來的。當然,這裏麵的情節肯定都是杜撰的!”


    鬱娘心道,那肯定是杜撰的,畢竟這扉頁的第一句話就是假的。


    天之驕子的他對她一見鍾情?


    分明第一次相見,他便差點殺了她,第二次、三次也都是這樣。


    她翻到第一迴,講的是太子和她怎麽相遇的,太子遇襲受傷跌落懸崖,被她救下,醒過來後,太子看到她,頓時驚為天人,對她一見傾心,當晚便要了她。


    前麵的情節,寥寥幾筆帶過,倒是太子當晚要她的戲份卻足足寫了兩三頁紙。


    鬱娘:“……”


    她抬眸,瞥了一眼臉色通紅的苗苗。


    苗苗咽著喉嚨解釋:“這本文學性不夠強,我這裏還有一本文學性高的話本子,鬱娘子你要看嗎?”


    鬱娘想著醫書無聊,看看話本就當做調解一下好了:“嗯,拿給我看看吧。”


    這日,二人擠在一起看得無比認真。


    南廷玉迴來時,見鬱娘手裏捧著一本封皮為《風寒雜病論》的醫書在看,她時而蹙眉,時而掩唇,又時而唏噓。


    他心道,看個《風寒雜病論》也能看得這般多愁善感嗎?


    他本以為她堅持不下去,習醫書隻是一時興起,沒想到她這幾日一直在堅持,還看得越來越認真,越來越投入。


    手中那本《風寒雜病論》一下午被她來迴翻了好幾遍,看完之後,她還一臉意猶未盡。


    苗苗眼神亮晶晶的看著她:“怎麽樣?”


    “不錯,明日再給我找幾本,要……”鬱娘臉色微微漲紅,頓了頓道,“文學性不那麽高的。”


    “好。”苗苗咧嘴嘿嘿一笑。


    爾後她們二人便挽著手,一路低聲絮語迴去,似乎在討論著書裏的內容。


    南廷玉見此情形,沉默住。


    次日,他下了早朝迴來,走至望舒殿,看到鬱娘和苗苗同往日一般挨在一起看書。


    不過鬱娘今日手裏捧著的書,封皮上寫著《黃帝內經》四字,她輕蹙眉頭,看得也是無比認真。


    這次,他沒有掠過她,而是徑直走到她跟前,伸手去拿她手裏的那本《黃帝內經》,她似是被嚇到,下意識站起身去奪,可惜他手長,輕輕一舉,她便怎麽也勾不到書。


    “殿下……”她神情大變,圓潤杏目之中有著山崩地裂的驚懼。


    他見狀,好奇抬起頭望向手中的書,隻見封皮裏麵藏著另一本書,黃麻紙上黑色正楷小字映入眼底。


    “少焉,交筋觸按之,玉肌香汗濕,戲道已畢,女子眼若迷離,五欲之征起,可謂是智時和諧,便見衾被紅浪深……”


    南廷玉沒看完,忽地一下合上手中的書。一雙暗漆漆的眼睛裹挾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睨向她。


    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鬱娘心道,完了,殿前看禁書是什麽罪?


    好像大乾律令沒有這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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