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又下起了小雨,似乎也是在為這場慘劇表示傷感。我們顧不上那些了,現在必須盡快趕路,擺脫追兵。


    山林黑暗,山路濕滑,幸虧有陶大勇他們這些當地人帶路,半夜的時候我們就翻過了眼前的山頭,他們幫忙找到一個熟悉的山洞,準備在裏麵過夜。我們渾身沒有一個地方是幹的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山洞,以前隻是在老人們的故事裏聽說的,黑漆漆的不知道會不會藏著妖怪和野獸。


    妖怪和野獸沒見到,卻在山洞口聞到一股煙火的味道,這說明山洞裏已經有人提前進來了,我們隨即警覺起來,李玉林獨自悄悄摸近洞口,冷不丁被洞口的一個人用槍頂住了胸膛問道:“什麽人?”


    不是鬼子就好,李玉琳盡量用不太熟練的金陵話迴答:“國軍二師的!兄弟哪部分?”


    那人放下槍,朝洞裏喊:“胡連長,有自己人!”


    我們也快步來到洞口,洞裏走出一個人,用強橫的口氣問:“你們來幹什麽的?”


    這口音,真是太熟悉了,我忍不住叫了一聲:“胡傳勇!”


    那人一愣,使勁朝我這看,可惜天太黑,壓根沒認出我來,我用手電筒照著自己的臉問:“不認識了?混大發了?”


    胡傳勇一拍大腿叫了聲臥槽,然後跑過來抱著我激動地說:“老四呀!又長個子了!快進來烤烤衣服,跟我說說你咋也當兵了?”


    沒錯了,這家夥還真是我的發小,一起作惡多端的損友,村裏兩大禍害之一的胡傳勇。


    洞裏的空間挺大,裏麵已經躺著幾十個人了,給我們讓了位置,又用樹葉樹枝點起來幾堆火,用頭盔接了點雨水吊在火上燒。


    我脫下上衣一邊擰一邊說:“先跟你說個事,俺大娘,春節初一去了,我給買的好棺材出的殯。”


    胡傳勇收起笑容,麵朝家鄉的方向撲騰跪下,連續磕頭四個,邊哭邊說:“娘啊,傳勇不孝啊!娘啊,你受苦啦!娘啊…”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老娘沒受罪,過年吃了我送了餃子,當天夜裏笑著離開的,放心,一點罪都沒受,活著的時候,一天都沒餓著,就是成天坐在路口等你迴去。”


    胡傳勇狠狠給自己幾個嘴巴,大罵自己不是東西,把周圍人都看呆了。他轉身給我磕了三個頭,怎麽都拉不起來。


    他跪在地上跟我說:“老四,我胡傳勇這輩子又欠你一條命!”


    我坐在他身邊,歎氣說:“說那些幹啥?都是自己兄弟,咱們兩個在村裏都不受人待見,咱自己再不待見自己兄弟,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穩定了一下情緒,他問我咋也跑來當兵了,來這山裏幹啥的。


    我如實相告,指了指蘇聯飛行員說:“就是為了這大鼻子,我六個兄弟丟了命。”


    他拍著大腿說:“巧了,我們也是為了蘇聯飛行員從北邊被派來的。他是不是叫達多洛夫?”


    我點頭說是,他長出一口氣說:“我這都死了三十多個兄弟了,上頭給的是死命令,不找到人就不用迴去了!這下可以放心了。”


    我問:“你哪個部隊的?”


    “第一戰區陳誠的部隊,蘭封會戰打得一團糟,我們就被留在河南打遊擊了,那日子太難過了,上個月花園口黃河大提被炸開,幾十萬老百姓和兩萬多國軍被淹死,地裏莊稼全毀了。現在吃沒吃,喝沒喝的,打個屁的仗?”胡傳勇怨氣滔天。


    我們聽後唏噓不已,那場大水我們是經曆過的,沒想到損失會這麽大。我感慨說:“這鬼子太他媽的可惡了!”


    胡傳勇不屑地說:“啥呀?自己人幹的!就是為了擋住鬼子保住武漢,啥都不顧了!”


    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自己人幹的?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也不敢相信,疑惑地問:“你聽誰說的?”


    他撇嘴說:“就是我們的部隊幹的,記住了,外麵人問起來,就說是鬼子的事,這種造孽的事,我們擔不起,死了跟閻王爺都沒法交代。”


    沉默了一會,我又問他:“下一步怎麽打算?”


    胡傳勇抬頭看著山洞頂說:“我這手底下還有八十多個兄弟,我混到連長不容易,我不能讓兄弟們跟著我受罪了,我打算帶他們蘇徽一帶打遊擊去,起碼那裏富裕一點,不至於餓死。沒飯吃的話,打個屁的仗?”


    我問:“要不要跟我們走?”


    他手擺得像荷葉:“可別,我謝謝兄弟的好意,我可不想給別人當炮灰,現在活著比啥都重要。”


    “人各有誌吧!隨便你了。咱們兩個無論誰活著迴去,一定告訴村裏那幫愛嚼老婆舌頭的家夥,咱爺們是好漢子。”我和胡傳勇做了個約定。


    同時他主動要求護送我們到達漢口李家灣渡口。


    在這戰亂年代,能夠他鄉遇故知,而且還是兒時玩伴鐵哥們,人海滔滔,甚是難得,自然是親近得很,我們聊了很久,直到睡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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