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曆128年春末,皇京宮城金輝殿朝會。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大都監許煥略顯尖細的聲音在殿上響起,他的白發梳理的整整齊齊,沒有一絲雜色,本以為衰老已極,卻是紅光滿麵,若不是帶著一些細微的皺紋,還以為隻是二十幾歲的清秀小生。


    許煥身邊則是那張代表大乾王朝至高無上權力的龍椅,登基不過數月的新帝李玉正端坐其上,他看起來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郎,臉上還帶著一絲未能抹去的青澀,一對劍眉顯得英氣逼人,任誰也想不到,這是這麽個粉嫩的少年在這幾個月間,讓大乾王朝發生這麽多事。


    不但逼反了永王李存浩,還將未在監國時期表態的文武肅清一空,更是毫不理會烈陽帝國的侵略,令三洲半的乾國領土在敵人的鐵蹄之下備受蹂躪。


    滿朝文武卻是敢怒而不敢言,這位新官家一會兒支持文官魁首的潘宏,一會兒又支持勳貴集團,左搖右擺將帝王權術運用的爐火純青,當這兩派人馬削減的差不多了,這才扶持以“清官”自詡的“風居派”上位,不得不說手段老辣至極。


    “風居派”得名,還與楊毅的一位舊識相關,當時禦史台出身的那人,因為為官清廉正直,卻又鬱鬱不得誌,在貶行玉寧關的時候,做了一首詩:


    “清風伴我行,悠悠訴我心。赤行踏北去,天地作我居。”


    沒錯,寫出這首詩的,就是趙景升,別看他窩在玉寧關17年不理朝堂之事,但是朝堂之上因為這個人的風骨,卻暗暗起了變化。


    許多既不被潘宏看中,又無法依靠勳貴集團的寒門官員,在這朝堂之上隻能抱團取暖,以“風骨文人”自居,常以這首詩,自表決心,久而久之,這些寒門官員自成一股勢力,稱為“風居派”。


    在朝堂之上沉默十餘年,被譏諷為“又窮又酸”的“風居派”,沒想到在李玉登基之後,逐漸被推到台前,開始與潘黨和勳貴集團對抗,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掌管“禦史台”的禦史令董衡。


    別看這隻是區區1個五品官,卻是可以直達天聽,在董衡的“勤奮”之下,李玉用他這把槍,已經擊斃了很多想要剪除的羽翼。


    很明顯,李玉今日朝會是想躲著一些事,平時就算沒有事,他也要盡心盡力,事無巨細的了解大乾王朝這台機器的運行情況,但今天卻隻是想草草退朝。


    “臣有事啟奏!”


    在潘宏的眼神示意之下,盛臚令顧臨安隻能硬著頭皮邁步出列,抱著笏板微微躬身。


    在李玉微微點頭之下,許煥這才讓顧臨安開口說話。


    “陛下,福王、信王已經安頓在盛臚館中,唯有慶王未聽下官安排,私自住進了……住進了輔國將軍府中,臣以為,此事有違禮製……”


    盛臚令同樣是五品官,但和掌握著監察百官,有參奏之權的禦史令不同,顧臨安隻管著“盛臚館”這麽一個小小的衙門,這一處平時是接待外賓用的,可以說是一個外交部門,此時三個藩王進京,很明顯,李玉是有著削番之意,誰知道三王會不會逼急了動手。


    所以,此時的盛臚館接待是一個苦差事,尤其是慶王李德隆個性乖張,在盛臚館中住的不痛快,還打了他手下1名盛臚館掌事滿地找牙,自行找他的姨夫去了。


    好巧不巧,堂堂前將軍裴慶就是這位慶王的姨夫。


    裴慶的第一位夫人善柔公主,是高帝李業的妹妹,這兩家聯姻,既是一種政治需要,也算是情投意合,但同時李業還有另一個妹妹“怡然公主”則是招了當時一屆狀元郎為駙馬,並誕下一子李德隆。


    按照太祖帝定下的規矩,皇家非嫡出的子嗣要外放藩王,當時李青就是這麽封的淮王,所以李德隆也就封了慶王,封地則是慶洲,因為善柔公主這一層關係,慶王是要喊裴慶一聲姨夫的。


    這位慶王的封地治理的不怎麽樣,性格自幼嬌生慣養,使得為人囂張跋扈,盡管如此,但是他卻不傻,李玉要殺他的意思都快要寫在臉上了,他怎會不怕,但新帝有旨,卻又不能不從,若是抗旨,他封地內的銀翼飛虎軍都能將他幹掉。


    到了皇京,李德隆自是擔驚受怕,索性找了個理由,逃出了盛臚館,躲進了輔國將軍府中。


    也因為怡然公主產下李德隆後不久就病逝,所以善柔公主經常出入宮中,替她的妹妹照看這個小孩,說慶王李德隆是善柔看大的也不為過。


    因此,裴慶麵對慶王的求助,卻也無法做出趕他出門的行為,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他收容進府,此時麵對“潘黨”的發難,心中歎了口氣,卻也隻能跨出一步作答。


    “怡然公主早逝,慶王自幼便由家妻帶大,如今歸京,卻也物是人非,慶王感念家妻養育之恩,便想在府中亡妻舊宅小住一陣,以托哀思,此番三王進京,便是以盡孝道,為先帝扶靈,同樣是盡孝,官家可莫要厚此薄彼。”


    畢竟是武將出身,裴慶盡管心虛,但說起話來還是中氣十足。


    “既然如此,便讓慶王在將軍府中住上一個月可夠了?”


    李玉也是大氣,明知道對方這是緩兵之計,卻毫不在乎,大筆一揮,讓他多活一個月又能怎地。


    “夠了夠了!”


    裴慶鬆了口氣,他這等同硬是用長輩的身份拉下老臉為慶王李德隆求來的這一個月活命,自問也算對得起善柔公主了,畢竟再說下去,很可能李玉就要遷怒於他了。


    削番之事,已經如同板上釘釘,不可更改,李玉的決心從他這十數日來的殺伐果斷就能看出,誰敢攔著他做這件事,誰就要被董衡這把槍對著腦袋開上一槍。


    “盛臚令,這件事就這麽安排吧,等慶王一個月之後,再讓他迴去,此事由你親自盯著,再有什麽意外,可向地鏡司鎮撫衙門舉告。”


    “臣遵旨”


    顧臨安隻能灰溜溜的退下,可這一遭也不算完敗,隻是將矛頭留待一個月之後。


    “臣有事啟奏!”


    既然都已經出列了,裴慶也不打算迴去,直接要將事情說出來。


    “赤羽火鳳旗已經歸京,三萬兵馬缺了一多半,此時正在東郊鳳凰山舊營駐地,還請官家示下該如何補齊兵員?”


    裴慶絕口不提自己已經連升三級的女兒裴紅月,作為柱國衛軍,是直接聽從皇族指揮的,並支援王朝四方,算是正規軍中能打硬仗的機動部隊,別的地方可以吃空餉,但柱國衛軍必須滿編滿員,他作為軍方代表之一,在這件事上於公於私都是要發話的。


    “京洲府軍有一半被臨時編入‘紫電狂狼旗’下帶到了北方去,如今京洲府軍空虛,也無法補充衛軍……這樣吧,朕撥付白銀二十萬兩給裴旗帥,讓她自行招兵買馬吧,此時多有南逃難民,可挑選青壯入伍充當卒衛。”


    李玉略一沉吟,還是給出了指導意見。


    裴炎心中一歎,二十萬兩白銀也就差不多三萬兵馬一年的軍餉罷了,這點錢看起來不少,真的散下去根本沒什麽用,而且從府軍中挑選人員進入衛軍,都需要訓練至少三個月以上才能形成戰鬥力,若是從這些難民中選人,怕是沒有個兩三年都難以用得上。


    但有總比沒有強,他本來也隻是借這個事情試探李玉,以坐實裴紅月的位置,當即見好就收,要應諾下來,未曾想當即有人出列抗議。


    “臣有事啟奏!陛下,據臣所知,裴將軍或許言語不實,雖然‘赤羽火鳳軍’遭遇慘敗,但紅月郡主已吸納了一支北疆強軍,此軍在北疆自號‘楊家軍’,於北疆戰場上七進七出,如入無人之境,殺得烈陽帝國戎狄諸部族心膽俱喪。”


    “甚至烈陽帝國已用百金重賞來買一顆‘楊家軍’卒衛的人頭,可見此軍之強,紅月郡主既已得此強軍,何必再要補員?應當以此為基,走這精兵強將的路線才是。”


    “臣附議!兵部尚書蔡大人所言極是,如今國庫空虛,二十萬兩銀子若是拿出來補充兵員,怕是很難再擠出賑災之用的款項,當此危難之際,急需開源節流,窮則思變,這個辦法確實好!”


    兵部尚書蔡光和戶部尚書劉闞,兩人一唱一和,卻將想要表達的事情明裏暗裏透了出去,既公開說明了一股“不畏皇權”的軍隊勢力被裴紅月所吸收,另外還暗中諷刺“裴紅月”不過是敗軍之將,怎麽能連升三級後,還要從朝廷府庫伸手要好處?


    聽聞“楊家軍”3個字,李玉微微皺了皺眉頭,許煥正要上前說話,卻被他抬手攔住。


    “蔡光,你既然說這支隊伍厲害,怎不見你將軍報呈上?莫非還有人要貪墨軍功不成?”


    李玉不怒自威,這一次卻沒有隨潘宏的意,直接將矛頭指向了漸居優勢的潘黨一係。


    “有有有!此軍報由紅月郡主親自撰寫,於日前輾轉才進了兵部,正要呈給陛下,以報此功!”


    蔡光不禁滿頭大汗,連忙從袖中抽出奏折,雙手舉過頭頂,許煥輕挑手指,那奏折就好似被無形大手獲取,徑直來到許煥手中。


    許煥在奏折上一摸,確認沒有危險,這才遞給李玉,李玉展開奏折細細觀瞧,整個大殿頓時鴉雀無聲,都在等著李玉閱讀完奏折。


    “荒唐!你軍報上說,一名流民營出身的代部使楊毅,帶領玉寧邊軍數百人就殺了近四十萬烈陽軍?你說朕該信還是不該信?何況這楊毅何功之有?他身為玉寧邊軍,理當守衛邊關,可現在玉寧關呢?”


    “他從新洲繞行倉洲歸境,可現在新洲呢?倉洲呢?他這麽能打,為什麽不給朕守衛國土!還要朕賞他,朕賞他兩個大嘴巴!”


    李玉直接將奏折劈頭蓋臉的扔在蔡光的臉上,嚇得蔡光連忙跪地磕頭。


    “還敢自稱什麽‘楊家軍’!朕看他這是虛報軍功,不想活了才是!裴將軍,你覺得呢?”


    此時被李玉點名,可不是什麽好事,滿朝文武都知道,這位新官家喜怒無常,若是迴答不令他滿意,很可能會給自己招禍。


    裴慶在朝堂上混跡多年,或者仗打得不怎麽樣,但察言觀色的本事卻是足夠了,他當即明白潘黨一係是要借此事向他發難,這位官家肯定又是順勢接過這把潘黨遞過去的棒槌,要狠狠敲打自己一番。


    既然如此,潘黨一係要害“楊毅”,那麽他也隻能與之相對,盡力保護楊毅,在朝堂之上做出與潘黨一係爭鋒相對的態勢,才能令官家安心。


    “此事臣也曾聽小女提及,雖然難以置信,但小女信誓旦旦,一應經曆都說得頭頭是道,而且這支流軍的副手徐世忠,臣也見過,確實練得一手好兵,且弓馬嫻熟,是員虎將!


    “還有傳言,他是徐永之子,‘關寧侯’常虎之孫,看來頗得其祖父真傳,臣覺得此番功勞十有八九是出自徐世忠之手,隻是楊毅當時是他的上官,或許是占了名義上的便宜。”


    “烈陽帝國或許不明就理,加上連番戰事不利,這才將憤怒押在了楊毅身上!”


    “臣聽聞小女所言,這支殘軍雖然戰力不俗,但經曆過北疆諸多戰事,從新洲歸境之時,已經是十有九殘,都被戎狄健奴處以舌刑,剩下一成也俱是傷患,就算如此,小女征召徐世忠部參加天河阻擊戰,他們仍舊是不遺餘力,這才有了那一場大捷!”


    “楊家軍什麽的,臣並未聽聞過,但此殘軍自號‘黥麵軍’,乃是由玉寧關‘洗奴軍’托生,後加入者,人人黥麵,俱是堅定與戎狄生死決戰之念,報國之念可昭日月!”


    裴慶這番說辭也算鏗鏘有力的迴擊,不但連削帶打的諷刺蔡光,作為兵部尚書都不清楚軍功事實就上呈軍報,還將楊毅的“罪過”直接推給了烈陽帝國,最後再格外加強“黥麵軍”的悲壯與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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