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綏怒不可遏,幾步上前,一巴掌揮在了她臉上。


    “毒婦!”他額角青筋狂跳,怒指著她,“你心思怎能如此惡毒?!”


    他這一巴掌,力道未曾有半分收斂。


    皇後被重重打倒在地。


    秋華驚唿,下意識撲在地上去扶她。


    皇後沒動,側臉火辣辣的。


    維持著那個動作僵滯兩秒。


    再抬頭時,她眼眶恨得發紅。


    諷刺怨恨地看著謝綏,瘋了似的,厲聲質問:


    “我惡毒?謝綏,我為什麽不能殺她?”


    “你身為我的丈夫,卻事事護著她,對我冷眼相對,百般疏離!”


    “還有你!”她怒指向謝臨珩,不斷強調她生養他的恩情,“謝臨珩,我才是你的親生母親,我才是十月懷胎生你養你的人!”


    “可你呢?身為兒子,你滿心滿眼向著一個與你沒有血緣關係的外人,對你的親生母親各種防備!還接連派人來中宮質問我!”


    “謝臨珩,你盡到人子的責任了嗎?”


    “你現在大權在握,就這麽對待你的親生母親了是嗎?你將我生養你的恩情置於何地?!”


    謝臨珩下頜繃緊。


    謝綏盛怒,“姚琦玉!你真以為,我不知道,壽誕那天你究竟做了什麽嗎?”


    上次放過她,隻幽禁她於中宮,沒有隨著姚家那些人一同處斬,已經是看在這麽多年的情分上。


    謝綏自知沒有給她夫妻間應有的相敬如賓,所以很多時候,他都給她三分寬容。


    隻要她別太過分,隻要她別觸他逆鱗,他會像過去那二十多年一樣,給她麵子上應有的尊榮。


    但她不知足。


    她攪亂後宮,插手前朝,甚至還想將手伸到黨政之爭中,現在還毒害司沅!


    事到如今,皇後也不屑再掩飾。


    冷笑反問:


    “知道又如何?”


    “謝綏,你已經殺盡了我姚氏一族,還怕多殺我一個嗎?”


    謝綏手指抖得厲害。


    殿內侍女們慌亂的聲音再次傳來。


    隨之,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其中還夾雜著,幾人急亂的唿喊:


    “娘娘又吐血了!太醫!”


    聽著這話,姚琦玉陰沉笑了。


    她笑聲止也止不住,眼淚都笑了出來。


    在秋華的攙扶下,搖搖晃晃站起來。


    譏諷地瞧著麵前的謝綏,麵容比毒蠍更甚。


    “謝綏,這就叫一報還一報,我沒了姚家,你也別想留住司沅。”


    她瞳仁發紅,“你那麽喜歡司沅,為了她冷落我二十多年,甚至建成帝剛故去,你就強奪先帝之妻,不顧身份將她奪進後宮,逼迫她成為後妃,可那又怎麽樣呢?”


    “到頭來,你不也一樣,愛而不得?”


    她眼淚往下掉,卻還在笑著。


    餘光掃過,一旁朱門下,身形頎長卻冷眸冰戾的謝臨珩。


    “哦,對,還有虞聽晚。”


    謝綏眉頭擰得更甚,姚琦玉臉上的笑卻更深,“司沅那個賤人離開了,陛下啊陛下,你覺得,虞聽晚會如何?”


    這個問題,倒也不用謝綏迴答。


    因為姚琦玉上一句話話音剛落,她便自己接道:


    “她會恨死你!恨死整個謝家!因為說到底,是你!”她直指謝綏,“是你害死了她的母妃,是你害死了她最後一個親人!”


    她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眼中的淚依舊止不住,但她麵目越發猙獰陰毒,這些年積攢的不滿和恨意,讓她理智全無。


    謝綏看她的眼神,比看死人更冷。


    眼底幾乎凝為實質的殺意,讓他在她話音落地的下一刻,就怒聲命令:


    “你這種毒婦,怎配做一國之母?來人!即刻擬旨!罪婦姚氏德行有失,貶為廢後,處死!”


    姚琦玉像聽到了笑話。


    她不但不怕,反而直麵謝綏,冷笑反問:


    “廢後?謝綏,你我是先帝禦賜的婚約,你敢廢後?”


    “你初登大寶,就奪了先帝之妻,本就引得所有人置喙,現在東陵社稷剛定,你又急著廢後,謝綏,你讓那些言官如何議論?又讓史書如何記載?”


    禦賜的婚事,向來不能廢。


    謝家的皇位,是戰亂下從北境手中奪迴來的,謝綏稱帝,姚琦玉便順理成章是新朝的皇後。


    謝綏先前本就奪了前朝皇後,現在又毫無征兆地強行廢後,廢後聖旨一下,朝中勢必又會引起動亂。


    姚琦玉正是捏準了這一點,所以才篤定謝綏不敢下這道廢後旨意。


    可她沒想到,謝綏根本不顧及這些。


    “天下罵名又如何?史書汙點又如何?姚琦玉,朕告訴你,朕敢廢後,就不怕擔此罵名!”


    皇後臉色難看起來。


    整個人像是被人死死按在了冰冷的河水中。


    無法唿吸,渾身冰涼。


    謝綏側過身,一眼不再看她。


    “廢後聖旨今晚傳入中宮,姚琦玉,你既不配為人,那朕便成全你!”


    姚琦玉腿彎一軟。


    險些跌倒在地。


    最後一刻。


    一直沒有說話的謝臨珩,聲音平靜地對謝綏說:


    “父皇,朝中近來鏟除了太多人,宮中不宜再見血,讓母親,以廢後的身份,離宮移居太廟,為國祈福吧。”


    謝綏勉強壓了壓怒氣,好一會兒,才道:


    “罪婦姚氏,以戴罪之身禁於太廟,此生不得出!”


    說罷,他甩袖離去。


    從頭至尾,未再看姚琦玉一眼。


    姚琦玉下頜咬緊,手掌死死攥著。


    她看向謝臨珩,眼底說不清是什麽情緒。


    還未開口,就聽到他說:


    “母親,您給了我一條命,今日,我還您一條命,便算是報了您的生育之恩。”


    生育之恩……


    姚琦玉默念著這幾個字。


    他平靜垂目,“望母親,好自為之。”


    說罷,他最後看她一眼。


    轉身進了霽芳宮。


    那一眼,沒有怨恨,沒有期許,沒有留戀,甚至沒有半點情緒。


    就仿佛在看,今後再無關係的陌生人。


    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姚琦玉站在雨裏,仰頭望天。


    雨滴落在眼中,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母親……


    這個稱唿,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


    謝綏稱帝以後,謝臨珩喊她,素來是母後。


    姚琦玉垂下眼,推開秋華的攙扶,搖搖晃晃地走進逐漸增大的雨幕中,腦海中,這些年的一幕幕,一一浮現。


    她的婚姻是不幸的。


    同樣,謝臨珩的出生,也是不幸的。


    世間的每個女子,都希望有段美好的姻緣,世間每個孩子,都渴望有個健康快樂的幼年。


    可她沒有婚後的美滿。


    謝臨珩也沒有康健的幼年。


    他的出生,代表的,是她婚姻的不幸,是她不得夫君寵愛的難堪,更是那段貌合神離的腐敗婚姻的內幕。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她的印象中,她因算計而生下的這個孩子,並不是所有時候,都是這種無波無瀾沉冷寡淡的眼神的。


    在謝臨珩很小的時候,也曾有過那麽短暫的一點歲月,他每每看見她時,會跟其他所有的孩子見到母親一樣,眼中充滿著光亮與期待。


    他也跟其他的幼孩一樣,渴望母愛,渴望母親的懷抱,渴望母親的陪伴。


    所以那段時間,她每每靠近他,他都很高興。


    會對她笑,會伸手讓她抱。


    可她不需要他親近她,她也不需要,他依賴她。


    他是她爭寵的手段,在她心裏,這個靠著對夫君下藥懷上的孩子,隻是她爭寵、博取夫君寵愛的工具而已。


    她隻需要他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腸寸斷,哭得將謝綏引來她的院子就夠了。


    可他不。


    他偏偏不愛哭。


    不愛哭沒關係,她將他打哭就行。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她掐他擰他,哪怕後來用鞭子抽他,他也不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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