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臉上的表情依舊一塵不變,她在原地穩了穩心神。幾個唿吸之間,婦人重新來到了白粥麵前。


    因抗拒而無辜掉落在地的虎頭帽也重新迴到了婦人手中,婦人不厭其煩再次拍幹淨了帽子沾雪的那麵。這次,婦人依舊是輕輕將虎頭帽替白粥戴上,隻是白粥卻強忍著害怕的衝動雙手用力扯著棉衣左右兩邊的下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憑婦人“擺布”。


    替白粥戴好帽子的婦人盯著白粥捏著衣擺的手短暫思考了幾秒,一聲輕歎之後,婦人用自己帶著暖意的手掌覆上了白粥冰涼的小手,而後,婦人牽起白粥徑直往白清楊營帳的方向走去。


    另一頭,白嶽軒東拐拐西轉轉後終於看見了領著一小隊人馬在偏遠的空白雪地上練兵的自家爹爹。


    白嶽軒沒有立馬上前,他等到練兵休息間隙才衝上前抱住了白清楊結實的大腿。


    白嶽軒神神秘秘地仰頭說道。


    “爹、爹!快低下頭!我有個大秘密要告訴爹!”


    “哦?”


    白清楊猜到了大概,但還是狀似驚訝地弓著腰將自己耳朵湊到了白嶽軒嘴邊。


    “爹,娘來了軍營!我們都好久沒有見過娘了,爹你是不是跟我一樣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白清楊聽後斜著腦袋挑了挑眉,白嶽軒的樣子看著確實激動,可相比之下白清楊就顯得鎮定很多,像是早有預料。


    白嶽軒激動沒多久就換上了呆滯的表情,他一臉茫然地開口。


    “爹……你怎麽沒有一點反應?”


    “我這不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嗎?”


    “呃……”


    好像沒毛病,好像又有哪裏不對。


    白嶽軒眨了眨眼睛繼續完成娘親的吩咐。


    “娘讓我來問爹爹她帶來的東西放哪裏合適。”


    東西早已命人放在了該放的地方,白清楊知道自家夫人支開白嶽軒的用意,他沒有迴答而是將白嶽軒抱起扛在肩上,轉移著白嶽軒的注意。


    “爹今日教授他們的可都是新招式,軒兒想不想學?”


    三言兩語之間,白嶽軒就將目光放在了不遠處擦汗喝水互相開著玩笑你捶我打的新兵身上,拍著小手興奮地迴道。


    “好呀好呀!”


    不是白嶽軒將白粥忘在了腦後,而是白嶽軒不覺得白粥跟自己娘親待在一處有什麽危險,那可是他們南越民間以溫柔善良著稱的大美人兒。


    白粥一路盯著包裹住自己小手的那雙大手木訥地被婦人牽至營帳前,像是想到了什麽,在進營帳之前,婦人稟退了營帳入口左右兩旁看守營帳的士兵,並叮囑他們不要讓任何人靠近營帳。


    年幼的白粥根本不會多想,明明是“剛來”軍營連白清楊麵都還沒見著、就跑來先見白嶽軒的婦人,是如何能輕車熟路知道白清楊營帳所在之處的。


    原本白清楊營帳是有兩張床的,可在白粥入了軍營之後白清楊命人在大帳側後方支了一頂簡易小營帳,供白嶽軒和白粥二人休息入睡,原先白嶽軒鋪著厚厚草席和棉絮的床被搬到了小營帳裏。


    這是婦人第一次過來這裏,她並不知曉如今白粥是和白嶽軒睡在一處,但白粥身上穿著的那件極不合身的棉服婦人卻是眼熟得緊,那是之前她趕在白清楊領兵到此處安營紮寨前一針一線親手替白嶽軒縫製的。


    婦人在營帳裏鬆開了手,看著眼前坐立不安的孩童,婦人不知她是該直入主題還是該委婉一點。


    “你……你為何要來這裏?”


    白粥將之前白清楊問他為何選擇這裏的那一番迴答重新對著婦人解釋了一遍,可婦人似乎不太滿意。


    “我想問的並不是這個……我想問的是,你一個小女孩,為何要來軍營裏受苦?”


    婦人話音剛落白粥臉上就浮現出驚恐的表情,要不是白嶽軒喊出的那一聲“娘”,白粥定會覺得婦人此時出現在這裏是要抓她迴去的。


    婦人繼續自顧自地接道。


    “你不該來這裏,也不能來這裏。”


    “我、我……”


    白粥何嚐不知道這些,來這裏若是沒被發現身份也不過是吃些練武的苦頭,受點傷、流點血;可若是身份被人知曉,她女扮男裝混入軍營就隻有死路一條。


    她原先,賭的也並不是自己能同時成功瞞過那麽多大人,她賭的是白清楊心中的善意,賭白清楊即便知曉一切也不會將她交給南越慘無人道的皇帝處置,那樣可就都功虧一簣了。


    白清楊夫人應該跟白清楊一樣良善的吧……


    想到這,白粥猶猶豫豫抬眼小心看了婦人一眼。


    “我、我沒得選,我就算不來這裏也是死路一條……”


    白粥話音微弱,跟南越無雪時隨處可見的蚊子聲一般,可在萬籟俱寂的營帳中婦人還是聽清了白粥說出的一字一句。


    想到自己未能平安降生的女兒,婦人心裏一緊,心頭處生出了密密麻麻的心疼。


    “想必白粥也不是你的真名吧……”


    白粥低落地點了點頭,她不想欺騙正直善良的白清楊,也不想欺騙對她如親兄弟一般的白嶽軒,可她真就如她口中所說的那樣沒得選,她的名字白清楊一定聽過,那可是、那可是……


    白粥越想越是失落。


    她的出生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笑話,那些她自以為的美好和幸福都是一張精心編織好的大網。她逃不掉,她現在拚盡全力所做的掙紮也不過隻能拖延一些時間,那張大網所帶給她的束縛她根本無法逃脫、但卻抱著一絲帶著癡傻般的天真不想認命。


    婦人終究是心軟了,她想象不出一個如此瘦弱的小女孩究竟被人逼到了哪般絕路才會自虐地女扮男裝主動跑來軍營裏從軍,還是這等冰天雪地的荒蕪之地。


    婦人沒再逼問,似是理解了白粥為何開始對她滿是防備的模樣。她盯著白粥右邊胳膊肘處磨出的那個棉花都快掉完的大洞,溫柔且耐心地補充道。


    “我會在這裏待上一周左右,如果你想找人替你出謀劃策或單純隻是想要訴說一番,隨時都可來尋我。”


    白粥有些意外。


    “夫人……不打算將我的真實身份說出去?”


    婦人彎了彎眉眼。


    “你又不是什麽奸細,況且……我相信但凡你還有一些別的選擇,你定不會跑來這裏受苦受累整日還要擔驚受怕。”


    白粥眼神一暗。


    婦人又想起了什麽。


    “對了,你現在每日跟誰住在一處?”


    婦人知道自家那位雖然心細,可也絕沒有心細到能分辨出還未長開且有意隱瞞自己性別的白粥是男是女的地步上,既然那位將白粥認成了男兒,想必不會單獨為白粥準備一頂營帳。


    白粥忽然生起了些扭捏,但還是如實迴答道。


    “我、我跟白……白小少爺住在一處。”


    之前白粥雖整日與白嶽軒互相直唿其名,可白粥摸不清婦人脾性,還是決定換個尊稱。


    婦人在思考別的事情,並未太注意白粥對白嶽軒的稱唿,她在考慮是否要讓家裏那位單獨為白粥安置一頂帳篷,可又擔心此舉反倒會引人懷疑起白粥的性別。


    算了……


    婦人像是想到什麽好玩的事,用愉悅的聲音對著白粥說道。


    “沒事,大不了以後讓軒兒對你負責!”


    聽到這話的白粥並沒有按照她以往性格那般變得更加扭捏,她身體微不可察地僵了一僵,眼神又暗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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