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自賢入獄幾日,他受過刑,獄中連日黑夜白天接踵的審問將他的精力消耗殆盡。


    曾經八麵威風的郭尚書如今蓬頭垢麵,鐵鏈加身,身體消瘦了不少,人也憔悴不堪。


    他的牢房在最裏側那間,牢門外還有一層結實的鐵欄杆,這是關押窮兇極惡之徒的地方。


    牢門的鐵鏈響動了一下,郭自賢肥胖的身體在木板上翻了個身,壓出軋軋的聲音。


    每日的審訊又要到了,他躺著等候,會有人將他架起來,拖入刑房去審問。


    等了許久,四周毫無動靜,他睜開眼,朝著牢門處看了一眼。


    壁燈下原本空著的地方如今擺了張椅子,椅子上坐著人,那人一身青色的袍子,宛如修竹。


    郭自賢忽然翻身坐了起來,“賢婿!”


    郭自賢顧不得身上的疼,爬起身,跛足朝著牢門口走去。


    手腳的鐐銬在他身上鐺啷作響,他抓住牢門,喊道:“賢婿,你總算來了。”


    幾日前還是以姓名相稱,如今隔著牢門就變成了“賢婿”。


    遠看毫無變化,如今湊近了看,郭自賢才發現宋卿時臉色和嘴唇皆是蒼白的,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病態的頹唐,如同被霜打過的秋葉。


    “他們也對你用刑了?”郭自賢問:“他們拷問你了?你都說了些什麽?”


    宋卿時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沒有,我沒有受刑,也沒有入獄,隻是偶感風寒罷了,該說的,蔡玄早已招認。”


    宋卿時是被人抬著來問話的,不少有關郭自賢的罪證都需要他的供詞做輔證。


    那一下紮得還不夠深,沒能要他的命,但過多的失血讓他身體虛弱不堪。


    郭自賢眼中一亮,抓住牢門,“賢婿,如今我們並非沒有機會。”


    “什麽機會?”宋卿時眼中平靜無波。


    郭自賢四下看了一眼,發現無人,飛快道:“你救我出去,我們卷土重來。”


    “如何出去?”宋卿時道:“大人的罪名已經坐實,耗費了多少人的多少精力,又犧牲掉了多少人才有了如今的局麵,出去是不可能了,如今該考慮的是會判斬首,還是淩遲。”


    郭自賢的注意力被那兩個令人恐懼的詞攫住,沒有察覺到宋卿時話中的異常。


    他害怕得瞳仁一縮,低聲道:“明路走不通,我們走暗路,不論用什麽辦法,隻要能讓我出去,我就有辦法。”


    “這恐怕不行。”


    “為何?”


    宋卿時慢悠悠道:“我如今仕途坦蕩,何須與你同流合汙。”


    “你早就和我是一路人,你—— ”話語突然頓住,郭自賢抓住欄杆的,鐵鏈在牢門上撞響。


    郭自賢將宋卿時上下打量一番,除了稍顯羸弱,宋卿時衣著整齊,眸中毫無懼色。


    他氣定神閑地坐在牢門之外的椅中,這裏原本沒有椅子,那必然是昭獄的獄卒替他搬來的,隻因他偶感風寒。


    既沒有被審問和受刑,甚至還有禮遇。


    郭自賢突然明白了什麽,憤恨道:“是你!你才是內鬼!”


    宋卿時笑起來,“你總算是發現了,不過已經太遲。”


    郭自賢驟然前撲,他的手伸出欄杆,卻夠不到宋卿時。


    “你這卑鄙小人!”郭自賢怒目圓睜,衝著宋卿時嘶吼道:“我待你不薄,你竟恩將仇報,將我置於如此境地!”


    明明是夏日,外麵烈日如灼,牢中的寒氣卻逼得宋卿時掩胸咳嗽了兩聲。


    他看著郭自賢,收了笑,眸中冷色漸起,“你讓我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人,我怎會救你?我不但要讓你生不如死,還要讓你斷、子、絕、孫!”


    “你的兒子郭子敬,你不是早早地送他離開嗎?可惜他連汴京城都沒能踏出去,他人眼下正在刑部,不過刑部已非你這階下囚說了算,當如何用刑,從前做尚書大人的你可以迴想一下刑部的手段,您最清楚不過了,不是嗎?”


    郭自賢抓住欄杆用力搖晃,眼神兇狠地盯著宋卿時,“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天堂有路你不走,非要踏這地獄門,你以為你能逃得掉嗎?你收受的賄賂還少了嗎?我死了,你也別想活!”


    “怕是要讓你失望了。”宋卿時說:“所收賄賂,每一筆都有記錄在冊,已交由督察院審查。”


    “我可是……”他挑起唇,“一枚銅錢都未曾動過。”


    郭自賢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從未看透過這個人。


    宋卿時修竹般虛懷若穀的外表之下,藏的俱是陰冷與狠辣,這人宛若毒蛇,是出沒在竹林間最毒的竹葉青。


    牢中迴響著郭自賢憤怒的粗喘,“你如何,你如何對的起平盈?她可是一心為你,你怎麽忍心?!。”


    宋卿時說:“她有一個將她視作籌碼的父親,注定了不會覓得良人,她應當感謝我的不娶之恩。”


    “郭大人。”宋卿時起身,“忘了告訴你,郭小姐一病不起乃是中毒之症,恰好,前些日子我喜歡佩戴香囊,如今膩了,想必郭小姐不日便能痊愈。”


    “你——!”郭自賢唿吸急促,嘴唇抽動,“你不得好死!”


    最惡毒的話,讓宋卿時笑出了聲,但笑容未到眼底便消散殆盡,“吾心已死,身死,我可是求之不得。”


    他起身朝外走去,身後是郭自賢惡毒的咒罵。


    “宋卿時!您這背信棄義的狗雜種!忘恩負義的小人!你不得好死!全家遭殃……”


    咒罵聲響徹地牢,等在門口的獄吏上前道:“宋大人,需不需要讓他閉嘴?”


    宋卿時停在地牢大門口,前方烈日灼得麵頰發燙,背後卻是一片陰冷。


    “不必,”他說:“讓他罵,他要是罵累了、困了,便把他叫起來,讓他接著罵。”


    滑竿就停在大牢門口,宋卿時要上滑竿,獄吏連忙搭了把手,扶著宋卿時坐上去。


    滑竿離開,獄吏仍站在門口,嘖嘖兩聲感歎道:“都以為郭黨一倒,這位侍郎大人也要跟著倒,嘿,誰知道人家踩著郭自賢上了位,隻怕還會更上一層。”


    “可不是麽。”門口的守衛說:“這手段,嚇人呐。”


    滑竿出了大理寺,門口有人自報姓名,拿了腰牌給門卒確認身份。


    見他出來,那人讓到一邊,深深行了個揖禮。


    “宋大人。”


    宋卿時手一抬,滑竿正好停在門口的陰影裏,“你是,今歲新科榜眼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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