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巷子盡頭的一戶民房,依著一棵老槐樹,光線不好又潮濕。


    餘錦棠在門縫間偷看了片刻,沒看見人也沒聽見任何聲音,“是這兒嗎?”


    丫鬟點頭,“沒錯。”


    “怎麽沒聲音呢?”


    “該不會是死—— ”丫鬟倏地收聲。


    餘錦棠心裏一慌,直接推門而入。


    遊遠趴在床上,天氣的日漸炎熱讓他不敢蓋被,唯恐身上的傷被捂化膿。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能活著,也不知道下一步的路該怎麽走,自他決定入京趕考,再於傳臚時告禦狀,他便沒想過能再活著。


    所以這兩日他趴在床上,除了養傷,亦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麽。


    這裏原本是一個小院分了幾個房間,分租給幾名趕考的舉子,但其他人已經迴鄉,隻剩下他一個人。


    擱在床邊的水壺已經空了,遊遠不得已起身,每每動一下,身上都是刀剜皮肉的疼痛,單是從床上起身,便已花了他一盞茶的功夫,想必身上的傷口已經開裂。


    他愣是連呻吟都沒有一聲,隻是冷汗已經冒了一身。


    遊遠扶著牆站穩,剛拎起水壺,便聽見一陣腳步聲,接著門被人推開。


    看清來人,遊遠下意識避開臉,不想讓自己如今的形容落入對方眼中,不過這樣的動作也隻是掩耳盜鈴而已。


    餘錦棠的眼睛一下就紅了,比起那日在宮門前的一見,如今的遊遠更顯狼狽,那日至少還是刑部為了掩蓋屈打成招的事實,替他打理過。


    “小姐……小生……”遊遠幾番開口都不知該說些什麽。


    此刻的窘迫被暴露在人前,將身體的疼痛都給壓了下去。


    “寒舍簡陋,招待不了貴客,還請小姐迴去吧。”


    餘錦棠紋絲不動。


    遊遠不敢看她,又道:“先前誣告令兄,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小姐若要興師問罪,還望待我身體稍加恢複之後,此刻我實在……”


    餘錦棠的視線落在他幹裂的嘴唇上,走上前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水壺,遊遠一愣,已見她拎著水壺飛快地出了門。


    餘錦棠走出門,卻登時傻在了院子裏。


    她竟然不知道如何打水……


    丫鬟上前,從她手裏拿過水壺,迴頭見遊遠已挪到了門口。


    他扶著門框,對丫鬟道:“勞煩姑娘,替我於井中取些涼水便是。”


    “公子進屋歇息吧。”丫鬟笑著說:“我知道該怎麽辦。”


    或許是身體太痛,亦或是眼下的狀況讓他覺得太難堪,遊遠不發一言,慢慢地挪了迴去。


    想要趴下,又覺得實在有失體統,坐又坐不下去,隻好扶著牆幹站著,看上去異常虛弱。


    餘錦棠進屋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一邊想說幾句恥笑他都什麽時候了還想保持體麵,一邊又覺得心裏堵得難受。


    “你趴下,我有話要和你說。”


    遊遠瞥了她一眼,又飛快避開,“小姐有什麽話,請講。”


    “讓你趴下你就趴下,趴下了我再說。”


    遊遠躊躇片刻道:“那還請小姐背過身去。”


    說完便聽見餘錦棠不屑地“嗤”了一聲,不過人倒是轉過去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過去,餘錦棠聽見一聲“可以了”,結果轉過身,就看見遊遠板正地趴在床上,身上還蓋著厚厚的被子。


    “你這樣不難受?”餘錦棠走過去。


    遊遠伸手去攔都沒來得及,就覺得身上一輕。


    不得不說,撤了被子是身上是要舒服許多,但心裏難受。


    紅暈漫到了耳根子,遊遠將眉眼斂得極低,低到隻能看見一線枕頭的花紋。


    “小姐有什麽話要說?”


    餘錦棠挪了個凳子過來,數日沒擦,凳子上已積了灰,她心裏不習慣,卻沒好表現出來,掏出帕子擦了擦,然後坐了下來。


    屋子裏就一個單間,十分簡陋,一張床一張書桌,兩隻凳子,還有一摞書,別的什麽也沒有了。


    “你傷成這樣,你的朋友呢?怎麽沒人來照顧你?”


    “我,我沒有朋友。”遊遠說。


    餘錦棠頓了頓,“那些和你一同趕考的舉人呢?”


    遊遠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


    他抱著必死之心入京,本就沒想交朋友,交了朋友他日要是身死,不過是徒惹他人傷心,更擔心他日事發時對方受他牽連。


    也曾有一些舉子想與他結交,他都一一避開,因而眾人都覺得他仗著有幾分才學不可一世,沒交上朋友,倒是結了些仇怨。


    他入獄時無人替他說話,出獄之後也無人來看他,是真正的孤苦伶仃。


    隻有都察院僉都禦史送他迴來時,讓大夫上門開了幾副內服的藥和外用傷藥,外用的藥他用過,但內府的他也沒有精力起來煎。


    丫鬟提了水壺進來,水燒開過又在井水裏涼了涼,還是溫的。


    遊遠的確是渴極了,一口氣喝了好幾杯。


    他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那是傷後的發熱。


    “你發熱了是嗎?”餘錦棠問。


    “無礙。”遊遠說:“我身體很好。”


    餘錦棠看了一圈,看見了桌上的藥,丫鬟取藥去廚房煎藥,房中又剩下兩人。


    “寒舍簡陋,不宜讓小姐久留。”


    餘錦棠佯裝聽不懂他在趕客,搓著袖子說:“那日我說你是懦夫,後來才知道你是為了什麽,遊遠……”


    遊遠側頭看著她。


    他看見矜貴的小姐穿著一身極不合身的小廝衣裳,局促地坐在簡陋的屋舍中。


    然後用十分不自在卻真誠的眼神看著他說:“我現在知道了,你不是懦夫,你比任何人都要勇敢。”


    遊遠眼睫顫動了幾下,袖下的手幾番握緊又鬆開。


    那幾句話如烙印般印在他心裏,身體的疼痛隨之湧了上來。


    原來,被人關心和理解才會覺得委屈。


    ——————


    你們要看沈二和餘三談戀愛,但是我還是順著原本的大綱來走的劇情,看來沒出意外,明天就可以看見兩個人釀釀醬醬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嫁帝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長山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長山裏並收藏嫁帝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