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唿吸後,響徹天地的雷聲炸然響起,而後從天際滾滾落下,在群山中轟然迴蕩。


    魏謙見趙崇明突然間臉上神采漸失,兩道濃眉一齊耷拉了下去。


    “怎麽了?”魏謙出聲問道。


    趙崇明隻怔怔望向窗外,恍若未聞一般。


    魏謙有些急了,忙道:“行行行,咱不吃那驢肉火燒了。”


    趙崇明強笑著朝魏謙點了點頭,依舊是神思不屬的模樣。


    魏謙挪到小胖子身邊,催促著問道:“你這是生氣了?可是我說錯話了?”


    出乎魏謙意料的是,小胖子突然緊緊抱住了他,伏在魏謙的耳側,微帶著幾分哽咽說道:


    “道濟兄,我怕。”


    魏謙心頭暗笑,一手揉著小胖子肉乎乎的後腦勺,一手拍著後背,笑著安慰道:“原來你還怕打雷啊,別怕,我會陪著你的。”


    又是一道電閃雷鳴。


    滾滾雷鳴過後,趙崇明如夢囈一般,低聲說道:


    “我父親過世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


    趙崇明至今也忘不了,永靖十六年二月初的那一個雨夜,李叔在亂軍叢中將他帶走,又在一片雷聲轟鳴中並告知了恭王的死訊。


    其實不止是恭王,甚至在趙崇明第一次入京為質的時候,他記得母妃也是在渡口的雨中送別了自己。


    那也是他見母妃的最後一眼。而恭王,趙崇明其實早就記不清模樣了。


    魏謙一時默然,好一會才說道:“慎行,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的。”


    趙崇明早已是淚眼迷蒙,隻悄悄抹了抹眼角,不想讓魏謙看見,而後強笑著說道:“那我也要一直陪著道濟兄。”


    不想魏謙卻說道:“那不成。我可不想你一直陪著我。”


    果然趙崇明一聽這話,立馬就鬆開了魏謙,迴過身來,不解地看向魏謙。


    魏謙笑著解釋道:“人總歸是要走的,哪能彼此陪著對方一輩子?終究是有個一先一後的。我呢,就盼著你能過得比我好,死得比我早。”


    “道濟兄,你又說胡話了,哪有人會盼著這些的?”


    魏謙雖是帶著玩笑的語氣,故意逗著小胖子,但話裏其實大半都是真心。他總想著,若不是遇見了小胖子,他在這世上也不過就是一個孤魂野鬼罷了。


    火光搖曳間,魏謙清楚看見了小胖子眼裏尚還殘留的淚光。


    魏謙又摟住了小胖子,說道:“你看你,總是愛哭,倘若留你一個人在這世上,你教我……教我如何能安心呢?”


    魏謙不禁抬頭看向頭頂的神像。


    神像端立於巍峨高處,看不出模樣和神情。而從來不信鬼神的魏謙,突然間在心底生出了強烈的畏懼和祈望來。魏謙害怕自己把話說得太滿,轉而叮囑道:


    “不過,要是真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趙崇明抱緊魏謙,連連搖頭,止住了魏謙的話:


    “道濟兄,你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殿裏的神仙真人可都聽著呢!”


    “那我該說什麽話?”


    趙崇明想了想,最後笑著迴道:“道濟兄能一直陪著我,我便心滿意足了。”


    魏謙迴過身,凝視著小胖子火光下的麵容,終究是按捺不住心頭的火熱與悸動,狠狠親了上去。


    魏謙很快就撬開了小胖子的牙齒,如饑似渴地在小胖子嘴裏攻城掠地,強取豪奪。


    趙崇明在一陣緊張的僵硬後,便放鬆了下來,他摟著魏謙的腰身,便由著魏謙肆意妄為。先是被放倒在了褥上,而後更是被魏謙牢牢壓在了身下。


    魏謙三兩下間就扒掉了趙崇明的裏衣,而小胖子的身體業已是滾燙如火,觸手之間,令他心悸神迷。


    (略去不知道多少字)


    魏謙唿吸粗重,下身死死頂住小胖子的腹部,頭則埋在小胖子的脖頸間,不住地輕聲喚著“慎行。”趙崇明似乎預料到了後續的事,死死摟住魏謙的脖頸,雙腳如弓一般緊張地蜷縮著,腳趾更是繃緊。


    (繼續略去不知道多少字)


    聽小胖子痛唿了一聲,魏謙頓時睜開眼來,隻見小胖子雙目緊閉,兩道濃眉間是壓抑不住的痛苦之色。


    魏謙心頭強烈的欲念一時間冰消雪融,盡皆消去。


    魏謙暗罵了自己一聲禽獸,隨後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起身。先是為小胖子擦去身上玉潤般的汗水,繼而給小胖子穿好褻褲和裏衣,


    預想之中的場景沒有到來,趙崇明反倒更加手足無措了,隻呆呆地由著魏謙施為,也不知該說什麽是好,愣愣說道:“道濟兄……你……我……”


    “不幹你的事,是我不好。”


    “啊?”


    見小胖子猶是不解,魏謙隻好明說道:“是我唐突了,你不要見怪。”


    趙崇明隻以為魏謙會錯了意,趕忙直起身來,解釋道:“沒有……我……也喜歡道濟兄。”


    雖然小胖子後邊的話音漸不可聞,不過魏謙還是聽明白了。說起來魏謙還是第一次聽小胖子說“喜歡”二字,以小胖子的性子,想來也是鼓足了勇氣。


    魏謙心裏感動,輕輕擁住小胖子,笑著說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你我雖說沒有媒官作證,更無婚書為憑,可我也實不願在這荒郊野嶺的地界,冒犯了你。”


    魏謙說完,又覺得有些心虛,要說“冒犯”,他也不知道明裏暗裏、大大小小地“冒犯”了小胖子多少迴了,隻是就差這最後一步將小胖子吃幹抹淨罷了。


    “可……道濟兄以前說過,你並不在意這些。”


    “那我如今在意了。”


    “啊?”趙崇明更不解了。


    借著火光,魏謙偏過頭去,小胖子那清亮無辜的眸光就好似一泓清泉,映徹著燦烈的火光,正一如彼此心底的純粹與熱切。


    明明自己尚且心火熱得難受,但魏謙此時的心中卻生不出半分邪念來。他隻想就這麽摟住這個小胖子,一同度過這個寒冷的長夜。就像此前那上千個夜晚一般,而今後那無數個日日夜夜,他也多希望能一直如此。


    見小胖子還犯著迷糊,魏謙笑了笑,又說道:“你想想,即便是周舍那種浪蕩子弟,也知道山盟海誓之時,須對著明香寶燭,指著皇天後土,賭著鬼戮神誅。莫非在你心裏,我連周舍還不如?”


    趙崇明自然是趕緊搖頭否認。


    魏謙將小胖子推迴了褥上,側身摟住小胖子,哄道:“好了好了,快些歇息吧,明早還得趕路呢。”


    而待趙崇明熟睡後,魏謙才小心抽離,起身朝火堆裏添了些柴火。


    殿外依舊是秋風蕭瑟,苦雨縱橫,魏謙跪坐在一側,低頭仔細瞧著小胖子酣然的睡容。貪看著小胖子臉上的每一分每一寸的細節,卻猶自覺得不夠。


    魏謙發現小胖子居然還歪著頭,小小地打起唿嚕來。


    魏謙不禁伸出手,想要捏一捏小胖子的臉,可在最後關頭又觸電般地收了迴去。好似眼前沉睡的,是一個不敢觸碰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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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雨山河洗淨,清晨的山嵐流過峰巒與林間,放眼望去,次第層巒間,觸目是綿延不盡的老綠新青。


    兩人牽著小灰在泥濘的山路上一步一跳地趕著路。


    翻過一處山脊,視野驟然變得空闊起來。


    白雲出岫,旭日東升,天地映照在一片溫煦的霞光之中。而青翠的群山宛若重城,一直蜿蜒至天際。


    而兩人的腳下,一條大河如同碧帶一般,隨著屏山九曲,一直流向遠方。


    眺望著這如畫的山河,兩人攜手,相視一笑。


    趙崇明循著遠處升起炊煙的方向望去,而後指著遠方一處如棋盤坐落的城池問道:“那便是石城了吧?”


    其實魏謙也不清楚,隻點頭應是。


    “那咱們下了山,就可以乘船去石城,道濟兄也就不用走路了。”


    魏謙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趙崇明,隨即問道:“慎行,你其實不暈船的,是吧?”


    趙崇明也不知自己是怎麽露了餡,囁嚅道:


    “道濟兄……”


    一見趙崇明這模樣,魏謙更加篤定了心中的猜測,繼續說道:“你隻是不想去南京而已。我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說服的山長,但如今看來,這上京的事,你家那位李叔怕是還不知情吧。”


    趙崇明張了張嘴想解釋,最後還是把頭垂了下去,沒有開口辯駁。


    魏謙也覺得自己有些不識好歹,沉默了一會魏謙還是勸了一句:“若現在迴去,為時未晚。”


    趙崇明堅決地搖了搖頭。


    魏謙歎了口氣:“你應該明白,我本就不想考那勞什子的秀才,至於我身上這些罪名,我也並不在意。”


    “可你母親……”


    魏謙一時默然,魏母不能入祖墳與先父合葬,他身為人子的確是大不孝,可若要因此而連累小胖子,魏謙又豈會甘心。


    魏謙到底是心裏不安,說道:“我總怕你會日後生悔,後悔為了我走上這一趟。若是如此,我寧願就同你在書院裏過一輩子。”


    話已至此,趙崇明隻能明說了:“其實……我不全是為了道濟兄,此去京城,我也想要去尋一個答案?”


    “答案?”


    “嗯。”趙崇明應了一聲。他當初正是用這個理由說服的山長,許他上京的。


    魏謙能看出小胖子沒有說謊,而這個“答案”似乎對小胖子很是重要,不過既然小胖子沒有多做解釋,魏謙也沒多問。


    見魏謙依舊眉頭緊鎖,趙崇明笑著拉住魏謙的手,指著兩人腳下的浩浩江流,朝魏謙鄭重說道:


    “江流赴海,東去無悔。”


    話音剛落,兩人皆是一怔。


    魏謙立馬搜刮著肚子裏為數不多的墨水,琢磨著要套用哪一句才能應和上小胖子這一句。


    而趙崇明眼裏則越來越亮,似是想起了什麽,最後拉住魏謙的手,雀躍道:“道濟兄,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


    趙崇明往來路的方向指了指,透過蔥翠的樹木,尚能看到殿宇的簷角:“那不是尋常的道觀廟宇,而是帝師祠。”


    “帝師祠?”魏謙隻默念了一遍,但並未在意,而是問道:“這麽說,你可知道這後一句是什麽嗎?”


    趙崇明臉上笑意一頓,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這我卻忘了,我隻記得後邊前頭半句是‘日月為盟’。”


    “日月為盟?”魏謙呢喃了兩遍,望著遠近連綿的亙古青山,突然靈光一閃,拍手道:“我也想好了。”


    在趙崇明不解的眼神中,魏謙轉身連退數步,而後抬手上指蒼天,朝山穀間的河流高聲喊道:


    “日月為盟,青山不負。”


    山鳴穀應,雲闊天高。


    唯有少年人的誓言在山穀中久久迴蕩:


    江流赴海,東去無悔。日月為盟,青山不負。


    魏謙轉過頭,兩人相視而笑,欲語忘言。


    好一會,趙崇明突然神色一變,指著魏謙身後說道:“道濟兄,小灰跑了。”


    魏謙立時迴頭望去,隻見小灰正追著一隻滾落的蘿卜朝林間跑去了。


    魏謙大驚失色,自己就這一甩手的功夫,這天殺的蠢驢就差點沒影了。這蠢驢瞎跑也就罷了,那背上可還馱著要緊物件呢。


    “這畜生可別讓我逮著了,不然我定要宰了它做驢肉火燒……”魏謙怒罵了一聲,不想反倒把自己給罵餓了。魏謙咽了咽口水,又咬牙切齒道:“……還有驢肉火鍋。”


    見魏謙拔腿就追遠了,趙崇明也趕忙兜了兜身後的書箱,腳步一深一淺地快步追了上去,口中還笑著喚道:


    “道濟兄,等等我。”


    東邊旭日初升,西邊月輪未落。群山連綿間,雲奔霧逐,眾峰急忙。


    而在這雨後新晨的山林小道上,兩人一驢,一路追逐而去。


    驢鳴聲,喝罵聲,笑喊聲,在山林中遠近迴蕩,隨著山下滔滔的江流,一直悠悠傳到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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