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哪個混蛋?”


    龐金海低聲咒罵著過去開門。


    他猜想來人可能是他的夥計楊金保。可是打開大門,見到那個不速之客,他突然頭暈目眩,渾身冰涼,連心跳似乎都停止了,就像重重的挨了一棍子,不得不扶住門框以免摔倒。


    站在門外的人是張伯良。


    剛才龐金海說“我想殺了他”是開玩笑,而此刻他真的想殺了他,把他毀屍滅跡!


    張伯良狐疑地望著龐金海:“幹嘛這個樣子?像見了鬼似的!”


    此刻對龐金海來說,他簡直比鬼還要可怕!沈卉就在背後的屋子裏,萬一被她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對不起龐先生,我有急事,隻好冒昧登門了。”


    張伯良說著就邁腿往裏走,龐金海趕緊伸手攔住,低聲喊道:“站住!不許進去!”


    張伯良很不高興:“怎麽?連門都不讓我進?太過分了吧?我們還是不是朋友?”


    龐金海後悔莫及。這些日子他忙於婚事,忙於炒房,忘記殺了這家夥,現在吃苦頭了。


    他定了定神,切齒道:“少囉嗦!不許進就是不許進!”


    張伯良一愣,隨即恍然道:“明白了,你有別的客人是不是?好好,那我就不進去了。”


    龐金海把他推到門外,迴手關上大門,黑著臉說:“你怎麽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


    他在火裏,張伯良在水裏,嬉皮笑臉道:“我已經說過對不起了,你怎麽還吹胡子瞪眼的?我這時候來也是萬般無奈嘛。”


    龐金海從牙縫裏呲出幾個字:“找我什麽事?”


    張伯良從煙盒裏抽出一根香煙遞過去,被龐金海推開了,他就自己點燃,連吸了幾口。


    龐金海低聲吼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到底什麽事?”


    “唉,說起來真有點不好意思,”張伯良把煙頭扔到腳下:“最近我黴運纏身,賭一場輸一場,欠了一屁股債……”


    “你欠債關我屁事!”龐金海打斷他:“該給你的一文錢不少都給你了,咱們已經兩清了!”


    “沒錯,的確如此。”張伯良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可是你知道我欠誰的債嗎?”


    龐金海做了個阻止的手勢:“別說了,我不想知道。”


    張伯良不管,繼續講下去:“欠別人的債倒還罷了,我欠了賴麻皮的債。這個人你沒聽說過,滬北大亨季根發你一定聽說過吧?這個賴麻皮就是季根發的手下。”


    龐金海也是個混世麵的人,當然聽說過滬北大亨季根發,此人在虹口、閘北一帶赫赫有名,門徒眾多。他的勢力雖然比不上黃金榮、杜月笙,但也算是道上的一位大佬。


    張伯良接著說:“賴麻皮可不好惹啊,我要是還不上他的債,恐怕就性命難保了!”


    龐金海心裏說,你死了才好,嘴上說:“既然不好惹幹嘛還向他借錢?那不是找死嗎?”


    “沒辦法,病急亂投醫嘛。”張伯良瞟著他說:“賴麻皮限我三天之內還債,否則就要……龐先生,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龐金海氣唿唿道:“你小子還有完沒完?橫一迴豎一迴!鈔票又不是我印的,我從哪來?”


    “這麽說你是不想幫我了?”


    “對不起,無能為力!”


    張伯良又摸出一根煙點燃,連吸了好幾口。


    龐金海瞪著他:“你怎麽還不走?快走吧,我要關門了!”


    張伯良慢悠悠道:“我在想,你屋裏的客人是哪位?你怕我跟他見麵,莫非有什麽蹊蹺?”


    龐金海竭力不讓心中的恐慌流露出來,低聲咆哮:“你他媽的囉嗦什麽!滾!快滾!”


    “你幹嘛這麽緊張?”張伯良微笑著,一字一句問:“那位客人也許是林太太吧?”


    聽他提起林太太,龐金海腦袋裏不禁嗡的一下,就像馬蜂炸了窩。他使勁咽了口唾沫,慌慌張張地說:“不……不是她……”


    張伯良笑得更歡了:“不是?我看恰恰相反,就是她!”


    “不是,真的不是……”龐金海幾乎是在呻吟。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張伯良說:“萬一是林太太呢?我求求她,說不定她肯幫我一把。”


    他說著就要往大門裏闖,龐金海趕緊攔住他,揪住他衣領惡狠狠道:“你敢進去,我就……”


    “你就怎麽樣?把我殺了?”


    張伯良滿不在乎地噴了個煙圈,用嘲諷的口吻說:“不知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龐金海暗自咬牙。王八蛋!我真後悔沒早點殺了你,以絕後患!這是個慘痛的教訓!


    張伯良扔下煙頭,裝模作樣地說:“要殺就殺吧,我反正活不成了,與其被賴麻皮打死,還不如死在你手裏痛快一點。”


    媽的!這個煮不熟嚼不爛的無賴!


    龐金海重重的歎了口氣:“好好,算你狠!你欠他多少?”


    張伯良懷著勝利的喜悅伸出一隻巴掌:“五百塊錢。”


    “這錢我可以給你,但現在不行。”龐金海說:“明天下午你再來,我把錢準備好。”


    “這可是你說的,老天在上……”


    “少廢話!我答應了就不會賴!”


    “那就多謝老兄了!明天見!”


    張伯良喜滋滋地走了。龐金海又氣又恨又無奈,隻能朝他的背影狠狠啐一口,發泄心中的憤怒。


    這個無賴嚐到了甜頭,一定會得寸進尺,要想個法子對付他。不過眼下更緊迫的問題還是怎麽對付沈卉,讓她不至於起疑心。


    龐金海腦子轉得飛快,走進臥室的時候已經成竹在胸了。


    沈卉正在房間裏不耐煩地走來走去,一見他進屋就說:“討厭!談什麽談了這麽久?那人是誰啊?”


    “我的一個夥計,有件生意上的事情。這小子來得真不是時候,我把他罵了一頓。”


    龐金海一邊說一邊伸手想要抱她。她抽了抽鼻子,蹙眉道:“一股汗味兒!難聞死了!”


    龐金海也感覺身上黏黏的很不舒服,一定是剛才緊張得出汗了。


    沈卉推開他說:“洗了澡再來!快去!”


    “好吧好吧,我這就去。”


    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套睡衣,進了衛生間。


    這個衛生間是按照西方標準建造的,有個大浴缸。他脫了衣服,往浴缸裏放水,放到一半的時候,不知為何心裏忽然猛的一沉,那感覺就像從懸崖上墜落似的。


    這意味著什麽?他想,是第六感在向我發出警告嗎?


    他愣了幾秒鍾,決定出去看看。他把衣服重新穿上,走出了衛生間。


    臥室裏沒有人,客廳裏也沒有人,哪兒都沒有人,沈卉不見了!


    他跑出客廳,朝大門望去,隻見大門敞開著,顯然沈卉已經走了。糟糕!真糟糕!


    一股強烈的寒意瞬間貫穿了他全身,讓他大驚失色,同時也把他的腦神經充分調動起來,他迅速評估了一下當前的情況。


    沈卉不辭而別,說明她起了疑心,這是顯而易見的。


    張伯良來的時候,她在臥室裏,從窗口可以看到大門。但街上光線暗淡,來人的相貌她不可能看得很清楚,頂多是懷疑,這就有了迴旋的餘地。他相信憑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仍可以重新掌控局麵。關鍵是要抓緊時機,決不能讓她走掉,否則再想挽迴就難上加難了。


    時間緊迫,他連鞋都來不及換,穿著拖鞋衝出大門,朝左右兩邊看了看,都沒看到她。


    這個地方離市中心比較遠,路燈本來就少,而且電力不足,路燈的光線像病人一樣弱弱的,有些燈還壞掉了,月亮也深深地躲在雲層裏,所以整條街基本上被黑暗籠罩著。


    她往哪個方向走了?他緊張地思索著,左邊還是右邊?不知道。現在隻能賭一把了。


    他朝左邊邁了一步,忽然又改變主意,轉而朝向右邊追去。沈卉穿著高跟鞋跑不快,隻要方向沒錯,肯定能追上她。


    神秘的第六感再次拯救了他。他選對了方向,追了沒多遠,高跟鞋清脆的噠噠聲就傳到他耳邊,接著出現了一個女人模糊的身影。


    他試探地喊道:“阿卉!是你嗎?阿卉!”


    那個女人似乎停頓了一下,接著高跟鞋的噠噠聲變得更加急促了。是她!就是她!


    龐金海拚命追過去。一隻拖鞋掉了,他索性把另一隻也甩掉,光著腳追趕,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突然,他的光腳丫踩到一塊石頭,不,應該是尖硬的煤渣,他痛得叫出聲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沈卉扭頭看了一下,又繼續跑。他忍著痛緊追上去,攔在了她麵前:“阿卉,你怎麽不說一聲就走了?出了什麽事?”


    沈卉盯著他,臉色蒼白,氣喘籲籲,雙手把皮包緊緊抱在胸前,像要用它抵禦攻擊。


    “阿卉,你生我的氣了?是我不好,我冷落你了,真對不起。”


    龐金海說著向她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她驀地後退了一步,惶然大叫:“別碰我!”


    “阿卉,你怎麽啦?”龐金海裝出很驚訝的樣子:“幹嘛這麽緊張?到底出了什麽事?”


    沈卉不迴答,她臉上寫滿了恐懼,她雙手顫抖得那麽劇烈,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清清楚楚。


    情況比預想的還要嚴重,但龐金海沒有放棄,他曾經多次力挽狂瀾、轉危為安,相信這一次也能做到。


    他定了定神,用溫和的口吻說:“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什麽事不能說?哪怕天塌下來,我也會替你頂著……”


    “夠了!別再演戲了!”


    沈卉厲聲打斷他,臉上的恐懼已被憤怒所取代:“你老實講,剛才來找你的那個人是誰?”


    “我已經告訴你了,是我一個夥計……”


    “撒謊!你撒謊!”


    “騙你幹什麽,他真是我的夥計楊金保,你曾經見過他。”


    “胡說!那個人明明是張伯良!”


    龐金海笑了,笑得很從容,沒有露出一點點慌亂:“阿卉,你在說些什麽呀,這世界上哪裏還有張伯良這個人!他是軍統的叛徒,已經被幹掉了,你應該知道的呀!”


    “哼!軍統?”沈卉冷笑一聲:“哪有什麽軍統,那也是你導演的一場戲!我發現張伯良還活著,你為了消除我的懷疑,找了兩個人冒充軍統闖進我家,如今我一清二楚!”


    糟糕!她連這個都明白了!


    慌亂和絕望像巨石一般壓在龐金海心頭,他拚命掙紮,做出一副萬分委屈的樣子:“阿卉,你怎能這麽冤枉我,竟然說我找人冒充軍統!蒼天在上,哪有這種事情!”


    沈卉厲聲說:“這種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別想賴!”


    “你誤會了,真的誤會了。”龐金海搖頭歎氣:“我對你的一片真心,難道你還不相信嗎?”


    “住口!還要演戲!我要是再相信你,我就是天底下頭號大白癡了!”沈卉兩眼冒火:“那個人點香煙的時候,火柴光照亮了他的臉,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就是張伯良!”


    龐金海想起來了,張伯良曾兩次劃火柴點香煙,而且火柴又粗又長,火光特別亮。這個混蛋!我被他害苦了!


    沈卉接著說:“我差一點就被你騙了,可是蒼天有眼,暴露了你的真麵目!現在你還有什麽話講?”


    龐金海張口結舌。他拚命想找出話來辯解,可是他一向靈活的頭腦卡殼了、鏽死了,一句話都想不出。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他的心像是被一隻無情的手緊緊攥住,氣都透不過來。


    剛才沈卉看破機關的時候,她非常害怕,怕龐金海發現自己暴露了會狗急跳牆,幹出極端的事情。


    這個男人的所作所為,已經說明他夠陰險夠毒辣,什麽都幹得出來。因此她哄他去洗澡,趁機逃跑。但此時此刻,她已經把害怕拋到了腦後,滿腔憤怒如同火山一般噴發出來。


    “龐金海,你……你好狠毒!你設圈套陷害永年,讓他吃冤枉官司,在大牢裏受苦!他的死也是你一手造成的!至今連他的屍體都找不到!”


    沈卉想到冤死的丈夫,不禁淚流滿麵。


    她用力喘了兩口氣,朝龐金海厲聲責問:“我們究竟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你……你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


    她是個性情溫和的人,龐金海與她相處幾十年,還從沒見她如此憤怒過。可奇怪的是,她的責問竟然幫了他,讓他恢複了語言功能。盡管舌頭還有些僵硬,但總算能說話了。


    “因為……因為我愛你,”他結結巴巴的說:“阿卉,我愛你……”


    “你說什麽?愛我?你愛我?”


    沈卉大笑起來,笑得那麽淒厲那麽可怕,讓龐金海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惶然倒退。


    “你又在撒謊!”沈卉逼視著他,一字一句道:“我嫁給了林永年,你恨我,這才是真的!”


    “不!不是的!”龐金海喊道:“你是我心中的女神,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從來沒有!”


    這些話他說得理直氣壯,因為事實就是這樣。


    見沈卉盯著他沒吭聲,他心裏又燃起了一絲希望,接著說:“我真的沒有恨過你,我發誓!我恨的是林永年,他把你從我手裏奪走,他毀了我的幸福,踐踏了我的尊嚴,所以……我做得也許過分了一點,但愛情是自私的、不可調和的,假如我什麽都不做,我就不是真的愛你!”


    他一口氣講出了這些話,雖然是狡辯,但講得激情四射,而且不能說一點道理都沒有。他希望她能被他感染,理解他原諒他。然而,他等來的卻是一聲輕蔑的“呸!”


    “你要是真的愛我,就應該為我著想,希望我幸福快樂。可是你做了什麽?”沈卉怒視著他:“你害得我失去了丈夫、浣芝失去了父親,害得永年苦心經營的工廠毀於一旦。我所擁有所珍惜的一切全都被你毀掉了,你竟然還敢說愛我?你這無恥的東西!”


    沈卉越說越激動,指著龐金海的鼻子喊道:“我自以為很了解你,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對你推心置腹,永年更是拿你當兄弟看待,想不到你這麽陰險,口蜜腹劍兩麵三刀!我和永年都瞎了眼,沒發現你不是人!你是毒蛇、惡狼、魔鬼!”


    最後那三個詞就像三顆子彈,狠狠打在龐金海心上。此刻他如同一個被剝光了衣服的人,所有的偽裝全都沒有了,隱藏著的醜陋和肮髒暴露無遺,令他羞愧難當,無地自容。尤其是在一個他深愛的人麵前。


    她的怒斥更是像鞭子一樣,無情地抽打著他的靈魂。他恨不能找個地洞躲起來。他用手遮住臉踉蹌倒退,嘴裏發出痛苦的呻吟。


    “我唯一感到慶幸的是沒有把自己交給你!”


    沈卉把手上的鑽戒取下來,狠狠扔到他臉上:“龐金海你等著!我要揭露你的罪行,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多麽陰險多麽毒辣!我要讓你身敗名裂,從此沒臉見人!”


    沈卉說完轉身就走。


    龐金海兩眼發黑兩腿發軟,一種即將墜入深淵的恐慌使他幾乎要癱倒了。他還想做最後的掙紮,攔住她苦苦哀求:“別這樣,阿卉,別這樣,我求求你!放過我吧!”


    他低三下四,就快要跪下來了。沈卉驚愕地發現,這個她差點以身相許的男人竟如此猥瑣如此下賤!


    “你真讓人惡心!從我麵前滾開!”


    沈卉想從他身邊繞過去。他抓住了她的皮包,繼續哀求:“阿卉你別走!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


    “住口!”沈卉厲聲嗬斥:“以往的交情已經被你親手毀掉了,現在我對你隻有仇恨和鄙視!快滾開!”


    龐金海抓住她的皮包不放。從他的眼睛裏,她看到除了絕望和恐慌,似乎還有一點別的東西,那種眼神讓人害怕。


    她尖叫道:“放手!你放手!”


    但不管她怎麽喊,龐金海死死抓住皮包就是不放,好像它是最後的救命稻草,一放就全完了。


    此刻沈卉應該丟掉皮包逃跑,但她驚慌失措,腦子全亂了,完全沒想到這個,隻顧奮力爭奪皮包,同時大叫“救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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